葡萄
葡萄
五月尾早就是入夏的架势,这几日都零零落落下了点雨,空气中浓厚的湿度,好像是涨着呼吸。 春畅单手提着一袋葡萄,塑料袋里装着五六串,有些沉,勒着手指。 口腔里含着快要没味的口香糖,老房子,到了傍晚这个点楼道里没光,有些暗是正常的,春畅听着电话里那人急躁的语气,好几次想开口插不进话。 “春畅我他妈告诉你,就直接和你摆明说了吧,天底下哪有他妈那么好的事,对,我是喜欢你,想找你过日子,但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 男人说话冲得春畅面不改色的稍稍拉远了手机。 血气方刚的说起话来就恨不得一口气全说完才爽快,“你确实有种,你要把你那种带酒席上,我就不让。” 春畅叹了口气,又开始烦躁地嚼着口香糖,呼吸中满是蓝莓薄荷香精味。 她盯着水泥墙面被湿润的空气浸透,挨近时会散发出生硬的灰味。 她刚下班,脚下的高跟鞋尖磨蹭着地面,丝袜紧致包裹着裸腿,较正式的包臀裙到小腿,在暗处看去,那截光洁的小腿仿若白藕。 说来讲去,还是关于两个星期后回春畅老家摆婚席上宾客安排的问题。 她也听烦了。 春畅说话一贯平静又冷淡,但是又只能压着火气,“贺嵩文我也和你说清楚了,春天是我女儿,去你家摆席,就双方退步了,决定没带她去,好,你说尊重你。” 春畅捏紧了塑料袋,语调升高,“那你也要尊重我,在自己家摆席,还不能带我的女儿?这又是什么道理?你要是接受这段婚姻,就要面对这个事实,这个事实就是我带着春天!” 到点了,该亮灯的时间点。 楼倒里的声控灯被她喊亮,在通道里拉长了身影,老式的昏黄的灯。 光线打在女人的头顶,又黑又直的长发垂在抬手机的小臂上,灯熄灭之后,唯一的光亮在她手心握着的电话里。 “那就没什么和你好讲的了,妈的,油盐不进!” 还没等春畅再说上两句,对面就气急败坏的挂掉了电话,春畅依旧没走动,那袋葡萄在腿边晃动。 一瞬间沉默的只剩下春畅急促的呼吸,还有摩挲的塑料袋声。 可这时楼间的感应灯又亮起来。 随之出声的是春畅身后。 “能让让吗?” 声音年轻,嗓音并不低沉,但也算不上明亮,夹在男人和男孩之间的暧昧界限,微带这个年纪男孩的哑。 蓝白校服,宽而薄的肩膀,颈上随着说话而上下浮动的喉结。 只扣了一颗扣子,能看见他的呼吸起伏。 嘴边往左三厘米,应该是别人酒窝的位置,那长了一点小黑痣,在明显的下颌线轮廓的脸上作点缀。 看起来想叫她‘让让’这句话是憋很久了。 春畅并没有回答,不过自觉的微微侧身,男孩自然的侧过身子,两步就上了楼梯,春畅不矮,169左右,但男孩依旧高出自己不少。 楼间的感应灯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男孩的钥匙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拧了几圈后,进了门。 准确的说,进了春畅对面的门。 室内倒也不算旧,她住进来的时候多打理了会,花了点心思,干净,不敞亮她便多买了几盏落地灯。 现在灯也没开,阳台落地窗没关,单薄的纱帘被风吹开又落下,不过六七点,光进不来暗的如同黑天,赤脚踩过地板,一股脑躺在布艺沙发上。 头疼。 手机又有来电。 “喂” “嗯,妈。” 一手抚着眉心,一边听着对方说话。春畅躺着觉得半个身子都软了,还不如就这样睡着去。 没气力的回答到,“哎妈你别说了。” 又是劝着自己多忍耐。 她实在不清楚这样的婚姻能给她带来什么,就如同再一次看着自己往火坑里跳,为什么都来说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又凭什么说她错了。 干脆不想听,便移开了话筒。 过了一小会,感觉对面平复一些后,她开口问母亲,“春天呢?” “接着了,闹着要吃糖,不买不给走。” “给她买嘛。” “小孩吃这么多糖,有什么好,你还是小孩吗?你都是当……” “行行行,妈,你走路慢点,回家小心点。” 春畅草草结束了通话,害怕又听见她妈讲个没完。 她没和父母住在一起,父母住在另一个区,退休教师,房子就挨着小学的家属院。 现在她住在靠近市二中的老房子,周一到周五正在读高二的meimei偶尔会回吃饭来。 春畅不爱说她。 她也算不上是一个好榜样,干脆每月多给几百块零花钱。 春畅四年前差点结婚了,对方是大学师兄,那是刚毕业一入行便被带着,一来二去,就相处着 她上学早,本科毕业才20岁出头,工作一年半,性生活措施也做了,没想到会意外怀孕。 想过要打掉,两方家长见面又觉得,早些生下来,他们还年轻能帮着带带,没想到对方在孕期出轨,原本就等着小孩出生后摆婚礼,这下全都没法进行了。 春母一辈子文化人,思想倒是封建,还劝着春畅多为孩子着想。 为了小孩想,我就不能让她有这样丢人的爸。 春畅撂下话,就这样掰了。 贺嵩文是几个月前家里介绍认识的男人,自己说不上喜欢,说不上不喜欢。 以往敢一个人敌对全世界的勇气和魄力好像在岁月和时间里慢慢的磨灭。 家人的催促让她慢慢萌生出一种自己是不是还要再一次踏进这条路的时候,贺嵩文倒是摆出架子来,试探自己的底线,让她忍无可忍。 “二十六了,还有三天,就二十六了。” 时间太快了,春畅不知道为什么,闭上眼睛突然想起来刚才碰见的那个男孩。 自己还觉得十六岁骑着单车上学的日子仿若就在眼前,仔细想想那就过去这么久了。 她是手机刷视频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就看见客厅没开灯,餐桌那处亮堂堂的,穿着同样蓝白校服的女孩在单手刷动手机,另一只手捏着汤勺。 满屋都是小馄饨的香气。 春叶把校服改过,手提高的时候会稍稍露出一小截腰,校裤压着腰部,微微留下了红印,吃了几口就摆在桌上,脸色看起来并不愉快。 春畅去厨房洗了一串葡萄,手细长,美甲没有那么多的设计,纯色中长甲,右手腕上细细挂着软金手链。 “没叫醒我。” 春畅把玻璃盅推近meimei,女孩抬头看了一眼,没回话,也没吃葡萄。 “今天回来的早,怎么不开心。” “没,不想吃了,我进房了。” 春叶也没收拾,桌上的包装袋里湿漉漉的,大概是送餐的时候有些洒出来了,只吃了几口,不想吃了就将外卖单揉成一团扔进了碗中。 房门被关上,随后被锁了。 春畅也有些沉默,室内又陷入了一阵平静,她好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前天接到春叶班主任的电话,内容她消化了几天都很难开口。 [春叶在学校还是比较喜欢安静的。] [校园里的朋友比较少。] [我们作为老师也多观察了一阵,有可能出现被排挤的情况。] [用现在比较大众的说法。] [她受到了校园霸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