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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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九月,是高原的黄金季节,天空蓝到透明,几乎使人感觉不到空气的存在。片片绿湖映满蓝天,把远处沐浴在阳光下的雪山顶倒插在湖里,整个世界被笼罩在纯净雪域中。 熟识已久的法师朋友曾多次向张颂文提起过去西藏游行修炼的事。 最近好不容易有大段闲暇时间,他便应承净业法师,两人结伴去了西藏。 车辆拼命爬上5000多米的高山,越往上空气越发稀薄,张颂文在车内虚闭眼睛,后脑勺无力地贴着厚软靠垫,整个人蔫蔫的,过了四五个小时,终于在一处地方落脚。 大约傍晚七点多,他们到了拉萨城关区,出发之前便预定了住处,两人拉着行李箱,踏入一间民宿,在底楼转悠一阵才找到老板,交涉完成后,便踩着楼梯,拿上钥匙住了进去。 民宿坐落在河边,空气湿润,风景优美,是座二层藏式独栋小院,可以免费停车,非常方便。一楼是餐厅,可以提供特色餐食。顶层有一片宽阔阳台,摆放着专门用来喝茶赏景的木质桌椅,顶楼直面红山,宏伟的布达拉宫一览无余,偶尔还会听到布宫飘来的梵音。 他们在拉萨住了一个多月,几乎游遍了所有古寺古庙,特别是大昭寺。那里是藏族佛教圣地。来自各处的圣徒络绎不绝地围着那里转经,祈求来世投胎富贵人家,不再受苦。 寺庙门前磕长头的人表情肃穆,诚心无比,熟练地趴下,站起合掌,再趴下。对外地来的旅游者来说,算是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 望着这些来来往往跪拜的人们,张颂文不禁陷入过往回忆。 他早年便已皈依,师父赐名法号为“天弘”,自此研读过不少佛经,熟读佛教三大经——《华严经》、《法华经》、《楞严经》。 张颂文对佛教有着虔诚的信仰。 他幼年失恃,母亲早早撒手离自己而去,那时他整日以泪洗面,每天大量时间总是陷入昏睡,幻想着一觉醒来只是一场噩梦,然而等他再次醒来,冰冷残酷的现实更将自己推向万丈深渊,他曾一度痛不欲生,无法释怀,直到偶然间跟随家人去寺庙上香,遇到一个和尚。 那天上完香后,突然一个和尚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住了自己,他们聊了很多,“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这句佛经,内心深处灰暗的冰窟窿仿佛被瞬间击穿,一丝亮光透了进去,“师傅,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我该如何称呼您?” “贫僧法号释净业,你称我净业便好……我一直在此寺庙修行,你以后内心有苦闷之事千万不要憋着,可以和我倾诉,佛法无边,我愿渡你。” “多谢净业法师,以后我会常来的。” 日子一久,两人交往频繁,关系日益密切。张颂文对净业法师是十分崇敬的,尤其欣赏对方淡泊空明的佛家智慧,净业也觉得对方天性纯善,谈吐不凡,有着深厚的慈悲心肠。 两人曾有段时间一起同吃同睡,通宵达旦的修习止观坐禅法要,除开这些,在日常生活中脾性爱好相投,同样喜欢养龟,摆弄花花草草,他们亦师亦友,感情深密。最终,法师劝导张颂文,皈依佛门,并亲自给他赐名,法号“天弘”。 “阿文,发什么呆呢?”净业脚步很轻,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缓缓道,特意将他思绪拉了回来。 “啊……没什么,”张颂文揉揉酸涩的眼,“师父,这边寺庙景点基本拜访完了,我有个想法,要不我们不做任何计划,随意去拜访某户藏族人家,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哪里算哪里,怎么样啊?” 净业思忖片刻,便点点头,答应了他冒出的想法。“行,那我们先回去收拾。” 他们背着简单旅行小包,徒步向山脚下走去,一路上宽阔平坦,阵阵清风拂面,吹的人神清气爽。 两人苦行僧般不知疲倦的一直走,走累了,喝几口水,休息一会儿,继续赶路,等靠近一片水地,他们蹲了下来,放下旅行包,掬起一捧透绿湖水,痛快地泼洒在脸上,再擦的干干净净。 越往前走,空气中散发出阵阵羊羔的膻味顶得人无法呼吸。接着,零零星星坐落在不远处,大约有着上百户人家的小村庄映入眼帘。 藏民们一般会在山脚下盖起一排排泥屋,屋顶全部插着经幡。那些屋顶上红黄白蓝色的经幡在阳光下随风摇动,示意着佛国的美好境界 一座很小的喇嘛寺伫立其中,墙壁涂成红白两色,屋檐下面有一条很宽的蓝色,还有一座灵塔刚刚涂上白灰,在阳光下闪耀着。 他们继续前行,寻找进入村庄的路口,没走几公里,眼前便出现一条道,在两人左侧边是绿水湖,右边是长长的平缓山坡,坡面裹满了稠密的苍翠草树,一条羊肠小道被夹在两者中间,“应该就是从这条路进去。”净业抬手指了指前面。 一路风尘仆仆,两人都非常疲惫,眼看终于可以结束徒步之旅,张颂文终于缓了一口气,再度打起精神。 穿越小道,视线逐渐开阔,面前都是大片平地,落满藏户人家。 两人沿着一排黑骏骏泥屋堆砌的夹缝之间往上走去,盼望着能遇到一位藏民,“哎呀……”张颂文半天没吃东西,有些低血糖,饿的晕晕乎乎的,一不留神没注意到脚下,差点被石块绊倒,幸好净业法师身材高大,张开手臂扶了一把,使他稳稳靠在师父身上,没有摔倒。 “阿文,很饿吧……再坚持一下。”净业轻拍几下他的后背,温和地安抚对方。 “师父,我没事。”张颂文弯起眉眼笑了笑。 路过一户人家,房院里狗叫成一片。 忽然“吱呀”一声,房主推开木头大门,朝门外两个陌生人喊了句藏语,“扎西德勒……” 两人面面相觑,只听懂了第一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位藏民对他们态度是友善的。 “请进去……坐坐,休息下。”生硬的汉语灌进耳道,他们才放心地点点头,接受邀请,跟着房主钻进了屋里。 领他们进来的藏民是个小青年,莫约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高壮身材,眉眼深邃,长年风吹日晒下,皮肤粗糙黝黑,酱红色的脸颊透出高原人民的独有的质朴感,脸上还分布着点点雀斑,虽有些小瑕疵,但整体是个俊秀的藏族小伙。 进屋以后,小伙便开始热切地招呼起两位客人。他拿出两碗油茶,“喝点暖暖身子”,递给他们。 张颂文实在是饿急了,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囫囵道“谢谢啊。”净业在道谢后,也开始喝。 “我叫格桑,你们慢慢喝,不够的话还有呢。”青年摸摸光秃秃的脑袋,嘿嘿地笑。 张颂文放下瓷碗,大致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光头青年,开口道:“格桑,你也是出家人吗?” “你怎么知道!?”格桑惊讶的瞪大眼睛。 “我猜的。”张颂文不好意思地抿抿嘴。 吃饱喝足后,格桑在屋内灶炉里堆砌一把柴火,三个人围坐在破旧地毯上,身子暖烘烘的。 “我刚出家不久,就在村里的萨迦寺修行,很少回家,今天碰巧有事就回了家,我在屋里就听到狗叫的很厉害,想着出去看看,正好碰到了你们。” “施主,你的父母呢?”净业发问道。 说话叽叽喳喳的格桑瞬间安静下来,黢黑脸蛋浮现出一抹愁苦。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我父母早死了……” “格桑……” 愧疚感瞬间劈头盖脸扑上两人心头。 “你们想听故事吗?” “当然了,你慢慢讲。” 格桑站起来,朝身后翻箱倒柜,找到一瓶白酒,给三人瓷碗里倒满,自己先灌了一口,“前几天刚死了个女人,她才十六岁,”张颂文愣住了。“她是生孩子大出血死的,孩子还在肚子里,没掏出来。” 张颂文忽然觉得一阵恶心,端起碗将烈性白酒往嘴里也灌了一口,压制那种不适感。 “她叫尼珍,是我抱过的唯一一个女人。我只要挨近她,身上就烧的厉害,下面也立的不行。我是在草场上放羊的时候认识她的,那时,她每天都在一个地方等我,给我她烤制的羊rou干和酿好的青稞酒。我常跟她一呆就到天黑。她身子软软小小的,眼睛弯弯的,身上的奶膻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们有时候会打闹,直到有次我伸手解她捆在皮袍上的布带她没推我,我就和她抱在了一起。”说到这里,格桑手边的一碗酒已经见底。 “她问我你会娶我吗?她还告诉我,她阿爸也经常干她。她多次跑出来不敢进屋。村里的人都知道她阿爸跟她睡在一起。青年们都看不起她。只有我……可我那时候太幼稚,太自私,总想着这样也很好,抛开一切烦恼,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就很幸福。直到去年,寒冬深夜,她突然闯进来摸到我床上,我们疯狂地做,这次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热烈,直到累的睡过去。第二天,我仍去那片草场等她,我等啊等,一直等不到,直到有人告诉我,尼珍要出嫁了……从那天起,再也没有见过她,好像之前都是一场梦。” “后来听人说她嫁了两个丈夫。” “怎么会有两个丈夫?”张颂文很惊讶,有些难以置信。 “嫁了兄弟两个。”他垂着头,声音很低。张颂文顿了一会,又问一遍,“怎么会嫁两个丈夫?” “尼珍太可怜……他母亲早早就死了,父亲是酒鬼,又爱赌,整天疯疯癫癫,家里穷的就差饿不死人,就她一个女儿,她那个畜生爹,看尼珍到年纪了,又有人愿意出高价娶她,就把女儿当牲口卖给一家兄弟。” “她结婚以后就不再上山放羊,被圈在家里干活了。听说老大和老二都很喜欢她,兄弟俩一喝上酒,就能听尼珍整整哀叫一晚上。有人还看见老二带她去萨迦寺拜佛回来在马上就干那事。那会儿尼珍已经怀孕了。唉,这兄弟俩活了大半辈子才娶上个老婆,就死命折腾,她怎么受得住!”格桑恨恨的捶了把大腿,捂着脑袋,哽咽的很厉害。 听到这里,张颂文湿润已久的眼睛终于落泪,啪嗒啪嗒,他哑着嗓子哽咽道“格桑……小姑娘太苦了,太苦了唉” 净业法师此刻却如湖泊般平静,坐直身体,沉沉的往向他们两人,但对于这场凄美地故事内心不禁有所触动。 “这位姑娘所受苦难深重,罪孽颇深,恐怕难以解脱,需要好好超度。” “她丈夫给安排天葬了,她的rou身早被秃鹫吃光了。”格桑补充道。 “这样如何,明天我们去萨迦寺朝拜,请求活佛喇嘛给她做法举行一场仪式,使姑娘罪孽消散,早日往生。” 张颂文重重地点头,抹了把眼泪,“好,我同意。” “我现在没什么牵挂的,事情也处理好了,该继续在寺庙里修行,那我们明天就结伴一起去。” 到后半夜,烧柴火的噼啪声越来越弱,三个人也渐渐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