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癫狂

    他以为这个事件只不过是他们婚姻生活中的插曲。但是不是,一旦要挟对方,尤其是拿爱情以外的东西去要挟,结果多半是南辕北辙。

    “夫人,这是代表托我转交给您的。“林昭听到门铃,出来开门。金秘书手中拎满手提袋。她曳出一丝苦笑,从他手中接过袋子。

    想都不用想袋子里的是什么,是他想象中的依照她的喜好,实际上是根据他的潜意识选择的衣饰。这是他的弥补,还是他的自欺欺人?

    “现在就像这样,就很好。“顾仁成发出满足的喟叹,手指放下餐具,规规矩矩地交叉叠放在盘子上,“就现在,我们两个人。我坐在你身边,互相陪伴彼此。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我就觉得什么都可以放下。”

    林昭拿餐具的那只手,手指轻微地动了动·。她的脸上表情缓和了些,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他拿起桌上被侍者开封的红酒,正欲向自己的杯中倒去。

    “喝酒对身体不好。”她忽然抬头对着他,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他怔在那里,保持倒酒的动作,一动不动。只眼睛里放射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他有些不知所措,慌忙放回酒瓶。

    “这几天,你还是第一次和我说话,”他的语调里是掩藏不住的欣喜,唇边抑制不住的上扬。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自他赔礼之后,她的态度渐渐缓和起来。偶尔也会关心他的身体状况,还会询问当天他想要吃些什么。久违地,又好像回到新婚时的样子。

    “我会早点回来的,”他临上班时,总会再补充这样一句。

    然后,林昭就在家中的画室作画。

    “你在画画吗?”他下了班,打开画室的门,踱步向坐在画布前的林昭走去,半蹲在她身边。

    “有点像你。”他对画如此评价。

    “像…我吗?”

    “像你。“他的视线从林昭转移到她的作品上——被烈火缠绕的,柔弱的花朵。

    “谢谢你,给它起了标题,”林昭接着补充,“我刚刚起好了。”

    “是什么?”

    “自画像。”

    他沉思片刻,“那么,这幅画我买下了。不是公司买,是我买。”视线专注于林昭的脸庞,“怎能把你的自画像给别人看呢?我要自己一个人看。”

    “要晚了,我是临时抽空的,去准备吧。”他的手臂环上林昭肩头,拉着林昭的手走出画室。

    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林昭再次来到画室,站在自画像前。

    她几乎要迷失在他短暂的温柔里,但是今天,她又一次看到了他真实的面目。

    他自以为她的关注点在“画”上,那就让她画画解闷。同时又用金钱交换,让她获得满足感。

    这是爱情本应有的模样吗?不,只不过是戴上“爱”这个假面的肆意的支配。他从来没有平等的看待过她,是在试图驯化她,按照他的方式生活,安心溺毙在黑暗里。

    从高处俯瞰夜晚的城市,它光怪陆离的外表尽在目底。它是循规蹈矩者的蜂巢,也是魑魅魍魉者的猎场。灯光是隐恶的幕布,也是劝诱良善的诱饵。

    同样的灯光也照在办公室里陈列的“GH“字样的旗帜上,旗面散射霓虹,看上去阴恻恻的。顾仁成站在窗前,居高临下地打量外面的灯景。

    外界的光亮也在观察他,他的脸上明暗交织。眼底还是冰冷一片。在高处,他能将整座城市的建筑一览无余。俯视生出的快感,辛凉的酒液入喉的灼烧感,他瞳孔微缩,畅快地仰头叹息。整个人看上去孤矜又恣肆。

    杯里的酒很快就下去了,他转过身走到桌子前,攥紧酒瓶的颈再次斟酒,视线再次被他与林昭的合照抓住。

    他倒酒的动作慢了下来,唇边溢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酒是不能再喝了,那心里的洞又要如何视而不见?他不是没有察觉到林昭这段时间亲近下的疏离,也不是没有想过弥补的方法。他安慰自己,这只是她一时赌气的行为,大家都有过这种时候。心里愤懑,不安,又要尽量压制,想着如何去爱。

    “哪怕一时也好,就不能…好好地看我一眼?”

    “这样我才能坚持下去,才能继续保护你。”

    林昭从空荡的卧室醒来,这段时间,他一直睡在客卧。她有些庆幸,因为她几乎快坚持不住了。

    维持现状,维持这个虚假的和谐,她才能从他手中窃取到一丁点儿原本属于她的自由。林昭经常坐在画室里,看着那幅被命名为“自画像”的作品,一坐就是半天。

    为什么活着?对大多数人而言,是因为有足以停下脚步,去相知相守的人。

    对她而言,是因为不能死去。

    在某一天的下午,林昭坐在卧室的床上。手机再一次发出嗡鸣。

    她闭上眼,指甲掐进rou里印出深浅不一的指甲印。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地拿起手机。是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最近还好吗?我是您的学生,还记得吗?两个月前的聚餐上我们还见过面呢。您在那个时候教授了我一些绘画上的知识,我根据您的指导画了幅作品。您这段时间不方便出行,所以我和一家美术馆的人商量之后,他们同意把我的画挂在那里。希望您能不吝赐教。盼望您能早日好起来。”

    下面是美术馆的地址,和学长家附近的那个地址一样。

    她看向窗外,每株植物都在向阳而生。即使是那些没有被光照的地方,那些生命的枝叶也向光处行进。

    “我说过了,你现在不能出去。”

    顾仁成坐在桌前,低头处理文件。语气是满满的不容反驳。

    “我会早些回来的,回…我们的家。”她学他,把这句话尽数还给他。

    他闻言,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子向林昭走去。高大的身躯只需片刻就从心理上压制住了她。

    他俯下身,注视林昭的眼睛,不知在寻找什么。

    她的眼中空空如也,这让他有些庆幸,但更多的是莫名的失望。

    他环住林昭的肩头,头搁在她的锁骨处,再次汲取她的气息。林昭本以为下一刻他就会亲吻她的脖颈,但是没有。他暂时放开她温热的身躯,而她能听见他压抑的呼吸声。“我让我的人陪你去,”他继续贴在她耳廓呢喃,“带上手机,不要关机。不然我会亲自确认你的情况。”

    “…好。”

    还是上次的美术馆,林昭与那些来这里的游客和客户一样,在每幅展览的画像前停留长短不一的时间。

    "小姐,看起来您对我们这里的作品很感兴趣啊。”画馆的工作人员迎上前来,“很乐意为您服务。”

    “谢谢。啊,请问有没有新上的画作?”

    “从这里到那里,”工作人员用手臂由近向远示意,“全部都是。”

    林昭的视线被长廊上不远处的一幅画像吸引,她叫住正要转身迈步的人,“请等一下,那幅画像是哪位的作品?”

    “这个吗,人家说要保密,但是画家说这幅画是原先要送给他老师的,后来又因为手头缺钱才摆到这儿的。”

    “价钱随便你开,”林昭少见地急迫起来,“我要买下它。”

    “您看上去应该不会对这种题材的画像感兴趣,毕竟它不大受外行人喜欢。”

    “我就是学画画的…”

    “那这就没问题了。”她的辩解被打断,“您终于来了。”

    “什么…您…”

    “跟我来吧,您不是要买下它吗?我,不,应该是您,应该不想耽误太长的时间吧?”

    “走吧,以后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好好聊聊的。”

    “你买了幅画?”顾仁成盯着林昭手里提着的东西,抬头询问。

    “因为很合我的眼缘,”林昭对他少见地露出笑容,“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里似有水光划过,专注地欣赏她的笑靥。

    “我好像…很久没有看见你笑过了。”

    “啊,我是有很长时间没有笑过了。”她转过身,抱起画框,笑容收敛,鼻头泛酸。

    趁着他渐渐放松警惕的时候,林昭又哄着他出去了两三次,一点一点安排逃离的时间和计划。

    现在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林昭蹑手蹑脚地溜进画室,那幅她新买的画作前。

    得益于之前就卸下了外框,她拆卸的进度比原先快了不少。她拆掉绷线,露出里面的画框,还有固定在布上的全套证件。

    她是以自由人的身份来到这个家的,那么走时也要以自由人的身份逃脱。

    今天是她实行计划的第一步。按照计划,她会暂时放出烟雾弹,使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然后看护院的人会把她的母亲转移出去。

    主卧里安静到不寻常的动静让他觉得这其中必定有鬼。他慌忙打开主卧门,被子铺在床上。

    他不为所动,轻易地识破了她的障眼法,坐在她曾经入眠的床上,眼神阴鸷狠戾。

    “去查周围的监控,有她的情况马上告诉我。”

    “是,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感到心里的空洞剧烈扩大,那种吞噬一切的虚无将他的精神尽数腐蚀。他抚上左胸,那里正在隐隐作痛。

    很好,原来她的安分是有目的的。她隐藏在纯真皮囊下的,有着令他抓狂的背叛。所以回来吧,回到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位置,我会比以往更严加囚禁你的。

    林昭坐在去往郊区的公交车上。按照计划,她已经联系了看护院的工作人员。下一步,就是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下了车,在确定四周道路后,她打开了手机。

    “来吧,这一次,你什么也不会找到。”

    “发现了夫人的手机定位。”

    “现在发给我,”他将车停在路边。“我要亲手碾碎她不切实际的想法。”

    翌日,她伸手拦下了一辆的士。

    的士橙色的外表透过雾气清晰可见,然后向机场驶去。

    喧闹的机场里,一位用球帽和墨镜把脸挡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前往登机口。她时不时停下来观察人群,确认完什么之后再继续前行。偌大的机场里,多的是穿行的人流,没有人关心她要去哪里,甚至没人看她一眼。

    林昭长出一口气,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可疑的迹象。再往前是登机口,只要登上飞机,她就可以逃出生天。

    现在离登机口只有二十米的距离,林昭低头加快速度。

    在她加速的同时,人流中凭空出现一个男人,直直挡在林昭前面。

    “捉迷藏到此为止。”他低头与林昭的眼睛对视,同时宣判她的计划的失败。

    林昭脸上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视线绕过他,集中于可望不可及的登机口。

    他有意忽略她眼中渐渐升起的绝望,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要在上海约见的人也不会出现了,“眼神染上粲然,”因为你答应要给他的钱,我已经支付了。“

    听见从他口中轻描淡写宣告的死刑,林昭颓然地垂下头颅。顾仁成的手顺势覆上她的肩膀,招来她的困兽之斗。

    “本该是在这次结束的,“他加在林昭肩上的看着她,语气陡然加重,”换了身份,也换了工作——当然你的计划成功了才行。“他咬牙说出最后几个字。

    林昭看到他的两个手下正向这里走来,忽然生出一股勇气。她挣开他覆上肩膀的手,而他居然没有丝毫的反应。

    “你就让我走吧,求求你,放我走。”

    他侧对着她的脸此刻正与她相对,眼睛里是她看不懂的情愫,和显而易见的警告。她无视了他的目光,走向那两个手下,“让开。”

    那两个手下纹丝不动。

    她决定赌一把,试图从那两个手下之间强行闯过。当然被毫无意外地推回,正撞进他早已准备好的怀抱。

    他将人紧紧禁锢在怀里,她在他的怀里不断挣扎。他低下头,附在她的耳边轻声威胁,“到此为止吧,到此为止。不要让我为难。”

    她因恐惧而不自觉地颤抖和压抑着绝望的喘息无一例外地被他接收。他将人又往怀里紧了紧,似是安抚又似是警告。

    “好了…好了。”

    接着吻上她的发际,是安抚,也是重新打上他的标记;双手仍箍紧她的身子,压制她抗拒的闪躲。

    机场的轮廓渐行渐远,林昭坐在后座上。手掌贴合后挡风玻璃,贪婪地捕捉向后的建筑物的影子,直到它们完全消失为止。

    她被禁锢在这狭小的座位上。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来作为对她的惩罚,瑟缩着,不敢呼吸。

    顾仁成出奇的平静,仿佛昨夜通宵核查登机者信息的人不是他,愤怒到眼眶通红,不惜动用首尔警察和地方黑道上的关系,把昨夜的首尔翻过来遍的人不是他。

    “先回到我们的家。“他的手臂向她伸展,低头的她察觉到他的行动,向车的另一侧倾斜。他对这些视而不见,或者说,笃定她不可能避开。

    车内的空间毕竟有限,她再一次被他以身体为牢困锁住。

    他转头,静静地凝视着林昭泛红的眉眼。然后缓缓地伸出手背,轻轻地摩挲她的面颊。不加收敛的呼吸在她的发丝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任性妄为。

    被他少见的行为吓到,林昭全身都在控制不住的颤动。他对此置若罔闻,手顺着面颊一路滑向战栗的肩膀,然后触到她被冷汗浸透的衣襟。

    她挣扎着推开他,逃离他的怀抱,退到车子另一角,慌乱而震惊。顾仁成就那么盯着她,他的眼底明灭不定。

    汽车顺着公路向上迂回前行。林昭打量着两旁的景物,这里是城郊,如果可以的话,她再也不愿回来的地方。

    在他的别墅前,车子停了下来,两位随行的手下见事,退立一旁。顾仁成的手臂握着林昭的肩膀,迫使她整个人牢牢地贴合自己,两人走入别墅。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烧红的铁板上,每一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算林昭不懂那些拿捏人的手段和理论,也体会到了最深处的恐惧。

    未知的东西最能激发人的想象力,也最能引起人内心的恐惧。因为未知的投影来自内心,大脑会按照预定好的思维定势,自动编造下去。顾仁成纵横商界多年,对于身边的,这位纯粹的画家的心理洞若观火。

    就是这样,窒息在水底的感觉,你也感受到了吧?

    “够了!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林昭再次挣脱他的怀抱,站在客厅里双眼噙泪,”是再去拿我的母亲要挟我?还是让我彻底地不见天日?你到底想要什么?“

    “为什么你要把事情想得那么极端呢?”顾仁成凝视她含泪的双眼,嘴角甚至含了抹笑意。“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过是接你回家而已。”

    “一直以来,我们过的都很不错。”忽略她骤然放大的瞳孔和打颤后退的动作,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但是有的时候,你的心思会被其他的东西分走。”

    “所以,我们要有一个孩子,这样你和我就会更紧密地生活下去。“

    果然是他啊,林昭颓然地退到墙角,现在终于露出了真实目的吗?

    “你休想,我是属于我自己的,不是你的所有物!“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里?”他笑得更愉悦了,“因为老宅里的人太多了,我不想他们盯着你,那样太束手束脚了。而且我在父亲那边也已经交代过了,现在,我们是一对外出旅行的夫妻。“

    “他不会来的,“林昭看向顾仁成,斩钉截铁。

    “不,他会来。”

    他偏执的性格暴露无遗,拖着林昭,她被粗暴地扔到卧室的床上。

    终于,他丢弃假面,狠狠碾碎,像一只困兽解除身上的繁文缛节,回归到本来的模样。衣扣在他修长的手指暴力地撕扯下断裂,刻意深藏的阴暗面在压力刺激下破闸而出。

    他极欲得到一个保证,不是浅薄的甜言蜜语,也不是深沉不可见的爱。是一个她会深爱着的,能将他与她的联系牢牢锁住的实体,是再斩不断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