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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托道格

    

列托道格



    周一,该死的对接方没有把方案发过来。

    陆云起是项目组经理,也是组员心目中的好领导,这种时候她总会耐心安抚大家的情绪,然后联系对面的负责人,协调出最佳解决方案。

    但这次好像有些不一样。

    屏幕上的四个人西装革履地坐着,嘴里说的却不是什么人话。

    “时间太短了,而且不全是我们的问题。”

    “周末你们放假了,也没人跟我们对接。”

    “两边有时差,时间安排上本来就有点问题。”

    陆云起听不下去了,在心理医生“尝试着控制情绪”和“适当发泄”的建议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手里的合同被摔到地上,会议室内一时间无声。

    “怎么不是你们的问题?你们全是问题!项目交接不负责、方案不按时给,现在还怪两边有时差,你是买不起表还是看不懂时间?”

    说完她就恶狠狠地盯着屏幕上四张目瞪口呆的脸看,任组员怎么戳她的胳膊、小声跟她说话都不为所动。

    “今天晚上给方案确实太赶了,最早明天能…”

    “就今晚!你们四个……”

    “那明天上午十点前你们把方案发过来吧。”组员打断,“我们也能尽快给修改意见。”

    直到会议结束,屏幕上的四张大脸消失,陆云起的情绪才稍微镇定。

    她深呼一口气,招手示意组员出去,然后参照心理医生教的办法,戴上耳机、放一首舒缓的轻音乐。

    从高层往下看,整座城市都在脚下,漫天云卷云舒、在蓝色的映衬下显得悠闲自在。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这样描述时医生总结为“不稳定”。

    但好歹此刻是稳定的,她闭上眼睛、准备好好享受这短暂的平静感。

    玻璃门突然响了两声,转头时脸又沉下去,起身的动作毫不犹豫,她准备绕过方行洲回办公室。

    好死不死这个没眼色的人在擦肩时拽住了她的手腕:“我听他们说你发火了,谁惹你生气了?”

    要向正确的人发泄,心理医生说了。

    方行洲脸皮厚、素质低、常年通过“下班前请吃饭、工作时点奶茶”等方式破坏企业安静的办公环境,是很“正确”的人。

    “你来找骂吗?”她甩开方行洲的手,“别像条赖皮狗一样整天缠着我!你身上没有一点地方值得我喜欢。”

    在他的认知中,陆云起的拒绝方式通常是“滚远点”、“别犯贱”、“讨厌你”……没说过这么重的话。

    方行洲盯着她离开的背影愣了两秒钟,突然觉得这几句话挺有意思的。

    “那我就给你当狗呗。”他在背后说。

    工位离得近的同事听见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睁大了眼睛想看陆云起的反应,又不敢看得太明显。

    陆云起捕捉到了这几双异样的眼神。

    “真不要脸!”她对方行洲说,然后敲了敲同事的桌子,“看我干什么?变成狗的不是你们经理吗?”

    顷刻,除了她的鞋底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再没有其它动静。

    回到办公室后,她甚至能想象门外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厚脸的方行洲大手一挥说都别笑了我给大家点奶茶,乐意捧臭脚的同事会高呼万岁,然后交头接耳以她为话题中心展开讨论。

    “陆经理今天怎么了?”

    “听说开会的时候也发火了,合同都扔到地上了。”

    “方经理可真够喜欢她,这都没生气。”

    ……

    说就说吧,她已经按心理医生说的做了,再控制不住她也没办法。

    对三十好几的陆云起来说,职场一个如鱼得水的地方,能具体领导抽象的指示、也能回绝下属越界的请求。

    但是动物界不一样,她永远也想不到,在这个平常的工作日,猫和狗在家里达成了怎样的约定。

    客厅,两只倔强的东动物又在对峙。

    “请你离开我家。”猫喵。

    “我已经不能回去了,狗一辈子只能领取一个愿望,无论能不能帮忙实现我都回不去了。”

    “你当猫不识字吗?现在已经不允许封建迷信了。”

    “你能听懂我说话,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猫沉思。

    “我现在的愿望是你赶紧离开我家,你帮我实现吧。”

    “你已经没有额度了,我们只能帮你完成一次。”

    “那我没有黑白小狗可以养了!”

    猫上爪打狗。

    狗想起前天晚上被骂的事,不敢还手。

    “这样吧,你不要赶我走,我帮你申请看看能不能给你一个黑白小狗。”

    “你留下来有什么用呢?我是不会养你的。”

    狗突然把头低下去,想起什么开心事一样暗自笑着,直到猫又给了它一爪,它才慢吞吞地回:“我觉得做你主人的狗挺好的。她给我饭吃、给我水喝,还让我睡沙发,而且……”

    说到这里时它又把头低下去,傻笑着看向门口。

    “说呀,而且什么?”

    “而且她摸我的时候我特别开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们狗就是这样的吧。”

    “她还会把你抱在怀里亲你,我也想这样,但是我太大了,她抱不动我。”

    猫傻眼了。

    “不许进我的房间。”喵完这句它就跑了。

    狗越想越开心,虽然不知道应不应该,但它还是跑到了门口,眯着眼趴在地垫旁边,等陆云起回家。

    傍晚,门锁咔哒一声,狗从梦里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陆云起惊喜的脸。

    “你怎么睡在这里呀?”

    它想开口说“我在等你回家”,但不能说话,于是用摇得欢快的尾巴和咧开的嘴角表示欢迎。

    陆云起蹲下摸了摸它的脑袋,闻见沐浴露的香味后又用脸蹭了蹭柔软的毛:“太好了你是一个留香持久的狗。”

    沾着泡沫的手掌揉搓它的整个身体时,那种放松舒适的感觉现在想起来也还是很美妙。

    它正想把蓬松的脸贴到陆云起的脖子上,就看见她站了起来,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皮质卡套:“你的狗证办好啦。”

    狗很激动,因为这意味着它有身份了。

    翻开内页,一张傻笑着的模糊照片边印着“订书机”三个字,它认得,但还是满脸期待地陆云起念给它听。

    “猫叫文件袋,你叫订书机,我们家里全是办公用品。”

    听见自己名字的猫从房间出来,它是听不懂人话的,只知道自己叫什么,所以看了她们一眼就走了。

    “今天太晚了,明天午休我会回家,到时候带你去绝育吧。”

    前一秒还兴高采烈的狗在听见这句话后立马安静下来,它垂下脑袋跑到沙发上,小声呜咽表达不满。

    猫路过,对它喵了一声,意思是你哭什么,它没有回答,因为很难解释它做狗的为什么不能绝育。

    那是一个叫“列托道格”的地方,位于遥远的天上,地上有人许愿想要小狗时,列托道格的狗们就会挑选主人、领取任务,来到地上当人类的宠物。

    订书机不是一只普通的狗,或者说它并非生来就是狗,在列托道格,他的工作是管理人们的愿望,为小狗们分配任务。

    那时他还是个人,在接到文件袋“想要一只狗玩”的愿望时犯了难,因为没有小狗愿意被猫玩,恰好那天是他的二十二岁生日,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他决定尝试着做些不一般的事——帮小猫实现愿望。

    列托道格的工作人员可以在人和狗之间变换形态,他们一共有四次机会,但通常没什么人使用,因为人的形态要比狗自由得多。

    订书机算过了,他先变成狗让小猫玩,等十几年寿命结束回到列托道格,再变成人继续替小狗们分发愿望,那时他不过也三十几岁。

    他总是把事情想得很简单,尽管列托道格的确是这样的,但现在他来到了人类主宰的世界,文明的割裂程度远比前辈们告诉他的要复杂。

    先不说被收养前他吃的那些苦了,仅仅是这一点——做狗的时候被绝育、恢复人的形态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毕竟生理结构不一样,就足够它辗转反侧一整夜了。

    好在天要亮时它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但愿真是个好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