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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英/莱奥]诸神的黄昏(系列之五)

    【莱奥/原作背景/小甜饼/“无机质的星”系列】

    诸神的黄昏

    帝国历四八九年十月,一份针对帝国宇宙舰队全体高级军官、前后时间跨度长达四天的邀请函送到了元帅府,其装饰之繁复、内容之冗长曾让处理此函件的事务官一度认为是错误投递。在反复确认并非不合时宜的错位恶作剧后,他将其递交给上级处理;冷酷无情的上级没有按照习惯筛下这无聊的东西,而是研究了全舰队的工作日程表——不知从何处乍现的善心发作,使它得以出现在罗严克拉姆元帅的办公桌上,所以才会造成目前诸位提督面对的特殊难题。

    奥丁皇家歌剧院最新编排的地球时代古典歌剧作品《尼伯龙根的指环》即将上演。据剧院艺术总监宣称这是响应了新时代号召、集合帝国各星域最高水平艺术家全力打造的作品,期望在举世瞩目的战事开始之前,能够鼓舞帝国将帅的士气。

    当然邀请函中不忘提了一句,这样宏大的再创作,也是为了庆贺银河帝国新女皇的登基。

    “那就去吧。”元帅阁下迅速浏览后看到捎带提及的内容便合上了邀请函,随意地点了点头,“是女皇的诞生礼呢。”

    于是大多数的提督要在这安保严密的歌剧院二层,经受四夜艺术殉难之苦。

    整层封闭,正中的皇家包厢按例没有启用,其他包厢都照军阶高低、权责不同坐进了各位军方代表;除了当日有固定勤务的人员外,所有提督均到场观剧,一个个如同执行作战任务一般,紧绷着神经,千万不可瞌睡,玷污军纪。

    “这玩意儿当初被创造出来时是为了什么?消磨用不掉的时间吗?”毕典菲尔特上将在休息室里被迫放弃了酒单而要了今晚第二杯咖啡,一个呵欠一口,大张着手脚,马上就要睡倒在沙发上一般。

    “你应该跟梅克林格一间包厢,受点艺术教育,毕典菲尔特。”米达麦亚一级上将听见后,硬拉着好友加入他们,“不过他可能很难在专心观赏名作期间为你解惑,或许和蔼可亲的罗严塔尔才是你更佳的领路人。”

    “得了吧,你们可是跟元帅大人在一起——这罪我前天已经受过了!”绝不接受米达麦亚的建议,黑色枪骑兵这一周竟然没能在晚间给他找点麻烦以便有充足借口脱身,真是毕典菲尔特最大的不幸。

    剧院二层专设了贵宾休息室,供提督们幕间社交之用;原本主办方面表示准备将皇室私密休息间辟出供罗严克拉姆公爵必须离席时使用,被元帅府的回复公文拒绝了,元帅本人不用特殊安排,与提督们在同一休息室即可。

    但事实上,这几天幕间时,元帅并未离开过包厢,只是与随员挪到包厢内一楼观众无法窥视的角落位置,见缝插针般进行公务上的讨论。

    按照元帅府提供的名单,紧贴着皇家专席的包厢里有元帅本人、三位一级上将及亲卫队长;秘书官小姐因公出差没有参与本次活动,让提督们有些失望,毕竟没有了玛林道夫伯爵小姐,元帅阁下右手边的位置便是总参谋长的冷面,无聊时左顾右盼不小心看到,还是会影响欣赏艺术的整体心情。

    “不过那家伙还算识趣,也就第一天和今天出席,不到一半时长。”罗严塔尔一级上将在第一夜幕间时就说过,当总参谋长阁下进入包厢的一刹那,剧院里的恒温空调一时热风大作,在幕后准备登场的演员都打了个喷嚏。

    “他怎么就能只看两天!什么理由!”咖啡杯放下时一声巨响,毕典菲尔特已经是第三次感叹这些问题了,总参谋长请假原因是什么?批准流程又怎么样?是直接向元帅请吗?

    遵医嘱,缪拉上将总算可以喝酒了,在歌剧马拉松最后一幕开始之前他尝试着碰了一杯,有助于烘托故事最高潮的部分:“总参谋长大人总是有充分的理由,你可是学不到的吧?”

    不过大家似乎刻意忽略了罗严塔尔也曾在第二天因舰队演练中的特定情况缺席,所以当天毕典菲尔特顶替过他,成为元帅包厢的随员。

    缪拉同样接到过代替一级上将进入元帅包厢的命令,而且还是连续两天,按理说比毕典菲尔特更有发言权。这是他出院归队后第一个需要久坐的任务,原本罗严克拉姆公爵通知他因伤豁免,可他还是坚持参与,并在第二天、第三天受邀前往元帅包厢共赏,今天则是因为元帅包厢里某位原定观众在缺席二日后归位,他才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这的确是一次牵强附会的邀请了。”罗严塔尔晃着酒杯嘲讽道,并不欣赏奥丁皇家歌剧院招惹眼球的设计,“他们意识不到是在曲解元帅阁下制定作战名称的真正意义吗?”

    话题似乎开始滑向某种危险的界线,米达麦亚与缪拉都没有即刻回应,只剩毕典菲尔特点头称是:“奥贝斯坦的工作失误!是他没有搞清楚就把邀请递给元帅的……”

    作战名为“诸神的黄昏”,这四夜长剧的最后一夜之名。来自古老的神话,但又与歌剧中所描述的有些差异,最关键的是,帝国总司令官在命名时没有更多注解,全凭听者自析。

    “或许总参谋长对作战计划的理解与我们都不相同,今天的戏码,正合了他的心意呢。”不论是谁,只要有人成为罗严塔尔的应和者,那他就能强化自己的观点,并将矛头转向话中出现的任一人。

    “说起来,”见对方还打算张口,米达麦亚暗中拍了拍缪拉的腿,使后者突然挺直了身板问道,“元帅现在跟总参谋长都没过来,是还在讨论公务吗?”

    除了毕典菲尔特,可能大家都发现了元帅其实从未来过休息室,但米达麦亚偏要拖着缪拉装傻,岔开好友的关注点。

    “对啊,这真是令人担心啊!”蜂蜜色乱发随着他动作浮动,就是回不到正确的地方,“那个奥贝斯坦,是在给元帅什么阴谋建言,还是在对诸神的黄昏发表阴郁异见啊,要是咱们还待在包厢里,光是想想,那可真不利于出征前的信心建立!”

    罗严塔尔又不是傻子,他不便此时针对朋友,于是收敛自我,抬起头就看向桌对面的年轻上将。

    “听说先前元帅去医院探望过你,缪拉。”

    罗严克拉姆公爵相当秘密的行程却被这位一级上将知晓了,缪拉再没有配合米达麦亚的心思,回应道:“是的,不过元帅说只是顺道想起我来,也不是专门探望。”

    谁知这事落在毕典菲尔特的耳朵里就被发现了不同寻常的意思,橙发的猛将忽然间憋得两腮发红,愤愤地说道:“不论如何,诸神的黄昏,先发部队一定是我!”

    “那你弄错了本次作战的根本性质。”米达麦亚知道是怎么回事,缪拉作为重伤败将却得元帅垂青,在包厢陪同两日不算,原来还有亲自探望的故事,显然要在新战事中抢了黑色枪骑兵的功绩,“这回最重要的,应该是机动舰队的应变能力!”

    毕典菲尔特听罢瞪起眼,拍了拍胸脯,不停地点头,看来能胜任任何位置,成为全军的中心。不愿深聊战略战术上的问题,米达麦亚又转向年轻的同僚,搭着那痊愈不久的肩头,笑叹道:“以你的个性,还能把这事藏着没说出来,缪拉,人经历了挫折的确变成熟了啊!”

    无论是何种动机,元帅探病之事从某种意义上正意味着将被重用吧。米达麦亚与罗严塔尔,帝国舰队实战中的两位一级上将,都不禁在心底以有些微不同的语调感慨,年轻人能从秃鹰之城的败绩中走出来,真是太好了!

    “他们会在聊什么呢?”洁白披风裹着隆重的军装,金发年轻人以指节撑着下巴,穿过座位正前方的扶手缝隙看向舞台上笼罩的幕布,突然问道,“剧情?演员?因为太过紧张每天荒腔走板的吹奏乐手?还是……

    “我们在聊什么?”

    问题的落点带着一种被艺术作品激发出来的哲学思辨精神,但说到底这位礼节性前来捧场的帝国宰相及“诸神的黄昏”总指挥没有特别深入的感触,幕间时分只是简单表达了对部分夸张表演的感想,以及部分角色今天与前两天的差异,说着说着就发现乏善可陈,身旁的人总是以最低限度的词汇搭话,显得他过于热衷了。

    “提督们最关心的是未来战事的布局安排。”坐在他身边似乎跟他一样在透过扶手缝隙凝视楼下的总参谋长,毫无想象力地回答。

    莱因哈特换了双腿交叠的方向:“若是让梅克林格执掌了休息室的话语权,现在讨论的应该不是战事,而是古典主义悲剧与英雄们的弑父情结。”

    如今只有他与奥贝斯坦坐在包厢的角落里,很有经验地向下陷入软垫里,避开来自楼下观众们的探视;亲卫队长奇斯里把守门边,以最低限度的人手确保元帅的安全。其实下面那些观众是有所筛选的,场内也安排了众多保障人员,帝国宰相亲近民众与艺术,一切刻意营造出的氛围都力求不着痕迹。

    “在阁下的阵营中,会喜欢这个话题的可能不止梅克林格提督一人。”他们都能料想到梅克林格不会在这种场合争夺评论的资格,但其他人的真知灼见就不一定了。

    “你在暗示本次战事会引发麾下将士不稳吗,奥贝斯坦?”莱因哈特自然能回忆起有这种嫌疑的下属是谁,但总参谋长的言论难免夸大其词,差不多能称之为危言耸听了,“在这种近乎于‘全民动员的狂热气氛’中。”

    他特地选择了这个短语,来自本地激进报道以及多个敌方宣传口径,甚至被总参谋长私下引用过,用来冷嘲热讽罗严克拉姆元帅的激情。

    “希望只是下官多虑。”

    包厢内没有其他提督,奇斯里也保持着一贯的距离,奥贝斯坦在特殊场合的椅子里难得如此,放松到对他来说可以说是慵懒的姿态,一手支在侧脸上,边说边用指尖拨弄起鬓边耳际碎散的花白头发,从头至尾都没有一点针对歌剧的评价。他们俩一个使用右手一个则是左手,即便在宽大的座位扶手上前后交错,也会显得头与头贴得略近,近似耳语。

    莱因哈特低笑着,视线从幕布移向似乎有些忧虑的男人,又收了回来:“那我还是希望他们聊聊弑父情结吧。”

    推翻旧王朝,征服旧敌人,其实都是这种情结的变体,他们在现实中的举动,又怎么能用一个轻飘飘的词汇一概而论呢?

    “之前与您提到过,近来费沙高层的动荡,似乎正是被这一种英雄主义驱动。”奥贝斯坦说起“英雄主义”时明显带着讽刺的语调,就如同他每次提及与费沙的“合作关系”时差不多。

    “真是可悲的英雄主义。”莱因哈特记得,当时总参谋长没有将这条情报列为对本次行动产生重要影响的条目,仅为参考,“不过这也是常事,前些日子就有人关心过,将来我的权位传承问题……”

    奥贝斯坦停下了手指无意识的动作。这是个敏感的问题,而会在不恰当时期当面提出这一问题的人,全帝国,或者说全宇宙,应该不超过三个。

    而他自己并不属于这三个之一。即便曾经考虑过,他也认为,莱因哈特本人,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未成熟到可以提及此事的地步。

    可是宇宙中的时间常常过得太快,不会全然等候成长的脚步。

    “我的权位与继承制可没有任何关系。”最年轻的帝国宰相在没有得到回应后补充道,一如上回提及此事时的论调。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年轻到急着展示自己的态度,毫无保留地表现某种自己还不了解的决心。

    “将来可能会有所不同。”好意心领,奥贝斯坦似乎是说了句未完之词,视线转向左侧勾金雕花的软包墙面,引得莱因哈特也转过脸去。

    歌剧院的皇室包厢就在隔壁。

    “那小皇帝直到离开奥丁都没机会用过它吧。”

    已经在银河帝国历史上作废的艾尔威·由谢夫二世,身在自由行星同盟,从一个傀儡变成了另一个。

    “恐怕也是‘终身’没有机会了。”

    莱因哈特在极近处看看说着冷酷判断的男人,一个被他们翻覆口舌之上讨论的问题,跟着那野兽般的小东西一起跑了,跑得不带硝烟,却给宇宙点燃巨大的战火,一片将连上另一片。

    “是不是应该邀请我们的小女皇尽早驾临一回呢?”他总觉得对方无动于衷的神色里有的是欣喜,顺势问起,好像他们接受邀请来到歌剧院,只不过是为了这几句笑语。

    “剧院针对幼儿观众的年龄、礼仪及自控能力是有要求的。”八个月大的凯瑟琳,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进入剧院的条件,“望宰相大人不要给其他观众造成困扰。”

    “那她是等不到了。”

    空置的皇家包厢里好像正搁着一把自动演奏的提琴,伴随着莱因哈特故作伤感的愉悦嗓音,优雅地奏响一支送葬之曲。他已经不是艾尔威·由谢夫二世刚逃走时那个满怀恶感的青年了,自由行星同盟之劣迹叠加于高登巴姆王朝的朽气之上,一把火点燃胸中全部窒闷的东西。他可以放声嘲弄了,在千军万马之前,或者,只在一人身边。

    奥贝斯坦也于极近处望着他生机勃勃的作品。

    诸神的黄昏之后,便是人之崛起。罗严克拉姆公爵向来对下属及民众在他身上进行的造神活动不置可否,就如同他对待军中底层早已遍布的声音一样——不论皇冠戴在谁的头顶,他们的战神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神授之权,这属于人的皇帝,所缺的只是一道手续。

    以及莱因哈特用来说服自己的胜利。

    “请阁下心无旁骛,不必在意下官所说的短视之见。”

    总参谋长今夜是带着这句话来的,但直到最后一幕即将上演时,他才找到机会,托出水面。

    有关未来战局排布,在个别人选和费沙阶段细节问题上,他们俩已经在暗地里争论了近三天,前两夜总参谋长是请假的借口信手拈来,但他们都知道,诸神的黄昏,今夜这是最后的时机——他会来此稳坐,便已象征着诚意。

    “不要搞错了,奥贝斯坦,”莱因哈特扭头过来,双眼释放出锐利而夺目的视线,要在这秘密空间中构建危险的氛围,“你就是那个给我带来黄金的人。诸神的黄昏来临时,你可别想撇清关系啊。”

    那没有专门前往休息室与提督们同乐的元帅大人,又何尝不是早拿定了诚意呢?

    “那是您从来都不想盗取的黄金——这指责下官无福消受。”眼神攻击对义眼的总参谋长宣告无效,他绕了过去,又看在幕布之上,轻纱薄雾一片,似乎是为了烘托悲剧用了造雾机器。

    “一面说着不在乎过去只看未来,一面这般记仇是吗?”这都是半年前的一时失言了,怎么又翻出来讽刺起他来了!莱因哈特提高了音调,极为孩子气地举手过来,在他视野中挥舞,阻挡不投注给自己的义眼电光。

    阻挡了那舞台中,将要上演的悲喜戏剧。

    “奥丁,太老迈了。”已经是这个时代了,连皇家歌剧院,都还在使用地球时代的伎俩,只不过换了换其中产生迷雾的制剂,显示出更加清洁卫生的格调,“还是看看费沙吧。”

    总参谋长任用朗古之事在元帅大人极度不耐的情况下得到了默许,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宇宙的重心已在他们俩之间悄然向费沙挪动,一时而为的战斗命名,说不定就是改换新天的标志,只供后人铭记。

    “再有一幕,便结束了,”元帅大人舒展开交叠的双腿,这长达四天的歌剧,总算要将段落写在这里,“你都没有尝过剧院准备的酒吧?”

    奥贝斯坦不认为提督们会乐意在有他的休息室里畅言欢饮,没有回答,似乎反是在为对方考虑。

    莱因哈特不会看不懂这一人和那许多人的心思,但他还是站起身来,向这一人伸手邀请,压低下巴致意。

    “都是我们预见内的故事,所以我想,提前离席也不要紧。”

    就是不知道剧院那间皇室私密休息室,还有没有机会给他们开道门缝,一窥究竟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