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
公鸡
门外侍女的动静突然消失了。
司红雨警觉地望着门口,一个老妇人和蔼的声音突兀响起。
“夫人,奴婢们伺候您更衣。时候不早了,该去敬茶了。”
敬茶?
可是崔昭父母亲都早亡了。
司红雨记得清清楚楚,崔昭是刚落地就没了爹娘,身边唯有一个亲近的,就是眼前这位为他一直管理宅院的郑婆婆。
他寄居叔父家中,关系却并不和睦,更何况,崔昭的叔父全家已经在三年前外放做官,并不在京中。
难不成……
变成鬼的不止崔昭一人……
司红雨没应答,门却不容拒绝地开了。
郑婆婆走进来,检视内室,目光在一片狼藉的大床上停了片刻,又看到司红雨明显凄惨异常的模样,满面喜色:“恭喜夫人!”
那一瞬间司红雨竟然有点恐惧。
郑婆婆面相柔和慈祥,跟着郑婆婆进屋的侍女们也规规矩矩,懂事知礼。但不知道哪里透出了古怪,这些将军府的下人们硬是带些僵硬,在她眼里,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梳妆的侍女在她身后撩起她的长发时,郑婆婆在一旁含着笑说:“夫人,生生世世,将军都会待你好的。”
司红雨突的一颤,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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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欲雨。
上将军府里被天光镀上了一层灰,新妇的嫁衣像纸折一般雪白,将她从脚尖一直裹到脖颈。
她被簇拥裹挟着,热热闹闹进了祠堂。
敬茶敬的是祖宗牌位。
人们纷纷退出去了,骤然冷清。
在不远处有个案台,昨天被她抱着拜堂的公鸡闭着眼睛,卧在那里,人群来去,这只鸡不曾睁一睁眼。
一切都怪诞离奇。
司红雨举着茶盏拜身。
崔家祖籍墨陵,恭奉列祖列宗的宗族祠堂也不在京中,上将军府的小祠堂里,只有两个牌位,是崔昭的父母。
理所当然,并没有人接她的这杯茶。
司红雨把手慢慢放下来。
她站在原地。
……这公鸡好定力。
它虽然是个公鸡,却孵蛋一般坐在原地,一身彩色羽毛,鲜艳异常。
昨天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她坐在车上,一路抱着它,和它拜堂。久居深宫,司红雨从没有亲手触碰过什么动物,抱着公鸡时,那种古怪又柔软的手感,让她怎么也忘不掉。
这是崔昭在婚仪上的替身。
“……”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穿堂风,吹起了公鸡彩色飘逸的尾羽。
公鸡一动不动。
她突然觉得有些怪异。
她端着茶靠过去。
一步,两步,走到案前。
又吹过了一阵风。
公鸡的脖子古怪地颤了颤,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坍塌下去,由坐变躺,在案台上摊开。
……它倒了。
鸡已经死了,烂成一瘫,从口中流出腐败的汁水。腹底翻过来,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这鸡便溺失禁,甚至有血色,露出的鸡爪形状扭曲,呈现不祥的青紫色。
中毒而亡。
昨晚的毒酒……这鸡……
她脑中一片混乱,叫不出声,手中guntang地茶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门吱一声开了。
一张满是笑容皱纹堆叠的脸伸了进来,郑婆婆对她招手,声音欢喜:“夫人,出来吧,奴婢们都等着拜见您呢。”
老妇人涂了胭脂的脸颊上,笑容弧度极其生硬,眼珠呆板无神,仿佛死人复生,格外诡异。
“……”
她僵在原地。
郑婆婆走了过来。
她浑身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像钢针一样硬挺站立。
“夫人。”
她伸手想要搀扶,司红雨几乎是跳了一下猛地躲开她的手,走在她前面,以免被碰到。
她顺着老妇人的指引走,路过的每一个仆人都老老实实低着头洒扫,恭敬对她行礼。
一切安静异常。
司红雨才发现,这里没有鸟叫,甚至没有虫子鸣叫的声音,连说话声都没有。
整个上将军府沉浸在难言的死寂中,众多行走的仆人,都像是游走在庭院中的尸体。
这群行尸走rou拜见了她。
司红雨突然想起了跟她来的宫女锦绣。
毒酒的事还不清楚,但自从早上那一声问候,她竟然就不见人影……她去哪了……
难不成……变成鬼了?
……她得离开这里。
但不知怎的,上将军府的白天奇短。
她几乎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天就黑了。
一盏盏白灯笼高高挂起,司红雨坐在房中,透过窗户向外看。
仆从们悄无声息往来穿行,在灯火的照耀下,像幽灵一般飘飘忽忽。
如果她要逃,这些……这些东西会不会一起来抓她?
可到了这时候,如果再不逃……就……
“夫人。”
就来不及了。
像一块冰滑进了她的喉咙里,从唇舌到咽喉肠胃冻得冰冷,司红雨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猛地转身望着不知何时无声打开的大门。
她仍旧看不见人。
温雅的声音响起时,还伴随着清脆的锁链声:“我来了。”
崔昭来了。
她一时竟然不敢看镜子,眼前却飞快地闪过那只被毒死的公鸡,手上仿佛又有了抱着公鸡时那种古怪柔软的触感,还有昨夜那种被笼罩、被捆缚、被插入……深刻的折磨和恐惧……
她猛地捂住了嘴,干呕出声。
锁链声霎时停止。
一片寂静中,她呕了两下,什么也没吐出来。
司红雨扶着桌子,蜷缩成一团。
这是防御的姿态。
她很害怕。但是她想好了。
如果崔昭再过来,她、她就把桌子掀翻,然后……
焦虑几乎淹没了她,她想不出阻止一个鬼的办法。
但锁链声很久没有再响起。
“……”
他……走了?司红雨下意识地望向镜子。
但角度不对,她只能看到镜子里反射的一片刺眼烛光。
她发誓,她今后一定要随身带镜子!用来防鬼!
那声音轻声道:“怕什么呢。”
锁链声再次响起,托在地板上,离她越来越近。
崔昭正向她走来。
司红雨看不见他,一把掀翻了桌子。
桌子翻倒发出巨响,杯盘撒了一地,橘子咕噜噜地滚了好远,但这些并没有阻挡住那锁链声。
崔昭一步不停。
她急忙往后退,于是一步一步,她被逼到了半开的窗边。
十四日本接近月圆,但天上阴云遮笼,只有黯淡灰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远不及屋子内外的烛光亮,但司红雨发现,月光照出了两条朦胧浅淡的影。
一条影子自然是她,另一条几乎要与她的叠在一起……
那影子不属于任何人。她看不见的鬼魂,在月光下现出阴影。
他站在她一臂之内,近在咫尺,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