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夫人相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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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时辰,许华羡便从砂锅顶上飘散开来的热气中嗅到了鸡汤的香味,仿佛鲜嫩的鸡rou、金灿灿的鸡油和甘甜的鸡汤已经盛在他面前,他眼睛都快看直了。 “阿羡是饿馋了吗?”柳韵织拿出碗筷放在桌上,瞥见了倚在门边的许华羡的神情。 “公子稍等,马上就好。”卜籍还在翻弄着锅铲。许华羡远看着他,一身干练黑衣,萦绕着刺客般的孤煞之气,原本应行走在刀尖舔血的无尽黑夜(此处为许华羡过度遐想),却在这田园乡野、竹林木屋中颠勺掌厨,如此接地气的行为,与他那张高冷俊逸的脸也很是违和。这个男人,上得刀场,下得伙房,真是靠谱持家的好男儿,不知这株名草最终会被谁人摘去。 卜籍同柳韵织一起将几碟菜和鸡汤端出,三人围绕八仙桌而坐。 “这是三个月前酿制的桑葚酒,”卜籍掀开早早放在桌脚的大酒坛子道,“公子可否介意小酌一碗?” 桑葚作酒,功效甚广,既能补肝益肾,又能补气养血,既滋润又养身。当时卜籍看柳韵织身体虚弱,又正值桑葚成熟季节,便在山中偶然发现的几棵桑葚树上摘了几斤桑葚果晒干酿成酒,酸甜可口的酒酿,光是品尝起来也是好喝的。 “当然不介意。”许华羡答道。 卜籍用木瓢替每人都斟了半碗,三人举碗同饮。 卜籍道:“还请公子先尝尝,这菜味道如何。” 许华羡拿起汤勺舀过一小碗鸡汤,仔细吹了吹,然后缓缓喝下,道:“山间野鸡的汤汁,果然鲜甜。”再夹起一块鸡rou尝了尝,“rou质肥美,软烂不腥。” 柳韵织闻言宛然一笑,伸手替卜籍和自己盛了一碗鸡汤。 “嗯,这道清炒莲藕,甚是清脆。”许华羡开始品鉴起其他的菜,“酱烧落苏,软嫩鲜香……你二人为何不动筷?” “多谢公子赞赏。”卜籍颔首言罢,才开始动起筷子。 “阿羡喜欢吃便多吃些。阿籍的手艺,你可是难得才能品尝得到一回。”柳韵织也拿起木筷。 许华羡神色严肃,似是思虑后道:“不如,籍兄到府里去住吧。” “怎么,你是想让阿籍给许府做厨子?”柳韵织顺着他的话说笑道。 “当然不是。”许华羡微微一笑,眼里两道刀锋射向坐在对面的卜籍,“籍兄一人在这山林之中未免太孤寂了些。而且,籍兄若是想对韵织尽到贴身保护之责,住在城郊太过遥远,若发生什么急事,恐怕来去不便。” 见卜籍目光低垂、并未作声,许华羡又道:“籍兄不必顾虑,不……”过是多一张嘴吃饭而已,若是舍不得这片菜圃,在许府也可以划出一块自己种花的地盘供他种菜。 卜籍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公子有意,那卜某听从公子安排便是。” 许华羡心下有些讶异,卜籍竟如此爽快便同意了。但他这般反应迟钝地答话,又像是经过慎重决定。他继续说道:“对了,我家小弟适泽的房间还空旷得很,不知籍兄是否愿意与他同住?” 卜籍刚喝下一口桑葚酒,差点就被那香滑的液体呛住喉咙。 “若是不愿也无妨,再准备一间客房便是。”许华羡摆摆手。 “不必麻烦。就……与适泽同住吧。” “好。”许华羡满意答道。 柳韵织就这样看着俩人一来一回,各怀心事。 许华羡终于将话扯到今日的正题上:“籍兄,你可曾知晓碧木镯为何物?” “碧木镯……”卜籍像是在记忆中搜素这个名字。 许华羡提醒道:“就是六年前,你带韵织逃离柳府之时她手上戴着的镯子。” “对,那个镯子当初在山上遗失了。韵织同我说,那是夫人给她的珍贵之物,但当时以离开锦州、保住性命为急,所以并未再去寻找。” “可那镯子明明好生戴在手腕上,为何会遗失?” “当时在林中看到刺客出现,她为了藏起镯子就摘了下来。” “她怎知刺客是为了那个镯子而来?” “韵织说,碧木镯有特殊灵力,所以才能在黑暗中发出莹莹绿光,夫人告诉她绝不能让其落入歹人手中。所以她是看到恶人接近,下意识保护镯子。” 柳韵织惊然忆起,当时手腕上的发光之物是自己滑落的。 “所以你在和刺客缠斗之时,让韵织一人先行逃走,她离开片刻之后,你欲甩掉刺客跟上她,发现了掉落在地上的镯子,想要顺手捡起,却被刺客抢夺。你二人争斗至悬崖边上,最后那镯子掉下山崖,难以寻回。” “公子都看见了?”卜籍似是惊讶,又非惊讶。 “嗯。”那是当然,许华羡当时就躲在远处的草丛里观望,“可她明明是想藏起那镯子,为何将它遗弃在了原地?”那个镯子恰好落在卜籍和刺客打斗时柳韵织站立的位置,而并非后来逃跑的途中。 “许是惊慌之中塞错了地方,韵织说她将镯子塞进了胸口的衣襟里,但后来却发现不在身上。” “原来如此。”许华羡虽未听信,但也找不出卜籍话语的破绽,“那籍兄可知,碧木镯的特殊灵力到底是何用途?” “这个,恐怕只有夫人才知晓。” 夫人。柳夫人到底是只是他的一面说辞,还是真的牵扯其中?但许华羡记得,柳韵织的确说过,这镯子是柳夫人给她的。 “籍兄也不知碧木镯下落如何?” “镯子遗失之后,韵织未坚持要将其寻回,所以我也未曾打探过消息。这般不知用途的奇异之物,留在身边未尝是一件好事。不过,那日的刺客是青嵩派的人,他们想要的东西,定会想法设法得到。” “没错,这镯子的确最后落入了青嵩派手里。但你不想寻它,它自要同你扯上关系。……”许华羡将半个月前青嵩在桃花楼作局一事讲述了一遍,“那晚有可疑之人出入韵织厢房,籍兄在房中,竟也未曾发现?” 柳韵织看向卜籍。当时的情形她再清楚不过,她察觉声响,卜籍在她面前否认有人进出。她想知道他这次会作何回答,但也担心他会漏出破绽。 只见他面色淡定,声音平稳:“发现了。但当时我在更衣,不便追她。” 许华羡瞠目,这话有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猛烈地穿透了他不堪一击的心。 柳韵织弯起眼尾,瞧见许华羡的反应笑意更浓,她解释道:“是我给阿籍缝制了一件衣裳,想让他试试合不合身。” 原来是虚惊一场。许华羡僵硬地笑了笑,端起酒碗用这酒酿压压惊。 “不过此事的确蹊跷,公子可有应对之法?” “暂时没有。”许华羡放下酒碗,镇静如常,“但我想当务之急,是让韵织恢复记忆。”他眼中再次放出尖利的刀光,但他很快发现再次这对对方全然不起作用。 “好。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公子吩咐便是。” 许华羡败下阵来。卜籍这人,无论说什么话都和木头一样只有一副表情,真假难辨,假的像是在说真的,真的却像是在说假的。而且无论怎么试探他,他的回应都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便是波澜不惊。罢了,日后再慢慢对付此人。 柳韵织暗自思忖,卜籍的细微情绪许华羡可能看不出来,但她却看得清楚。他前番所言半真半假,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真如许华羡所说,在她的事上对她有所隐瞒,可他想要瞒到何时,又为何对她隐瞒呢…… 午膳过后,许华羡同柳韵织回到许府。卜籍说还需收拾收拾,晚上再去府里,许华羡让他将剩下的几只鸡都带去,还给了卜籍一锭银子,说就当是他买下的。 许柳在院中遇到了迎桃。 迎桃行礼道:“见过小公子,柳娘子。” “这位是迎桃,刘管家的女儿。”许华羡介绍道。 “原来是迎桃姑娘。”柳韵织莞尔道。 “先前是我……胁迫她,同我一起演戏欺骗你,都是我的错。”许华羡心怀愧疚地看着柳韵织,眼神真挚道。他这时才想起,他似乎还未真正地为此事向她道歉。 “切,同柳娘子道歉,就不同我道歉。”迎桃给了他一个白眼。 这便令许华羡不服了:“诶,这可不一样,”他侧过身细声道,“你莫忘了,我和你之间是交易。” 迎桃只当听了一声蚊响:“柳娘子,你可别听他胡说,我就是被迫的,不是自愿的。演这出戏并非我的本心,我无意得罪冒犯于柳娘子。” 许华羡瞧她惺惺作态,略为鄙夷。但在迎桃看来,若是因为此事给柳娘子造成了什么不悦,那只能是许华羡一人的责任,她不过是想撇清关系。 柳韵织道:“迎桃,我相信你。” 迎桃回以明媚一笑,眼光滑向许华羡:“瞧见了吧小公子,柳娘子都不愿信你。” 许华羡看不惯她得瑟:“你,快哪凉快哪待着去!” “柳娘子,告辞。”迎桃朝柳韵织福了福身,告退离去。 柳韵织心里掂量着,虽说只是管家的女儿,但迎桃看起来在许府的地位非同一般。 “迎桃自幼丧母,我爹娘将她认作义女。她同我念过私塾、也跟娘学过经商,在府里养尊处优长大,显得骄纵了些。”许华羡叹息道, “嗯。”柳韵织似有心事,只是淡淡回了一声。 “走吧,我送你回房。” 八年前。柳府。十一月,大雪纷飞。 柳韵织打开房门。有一丫环在外头候着,脸冻得通红,发肩上都是飘落的雪花。 “小姐,这是夫人让我转交给您的。夫人说今日是小姐的生辰,祝愿小姐如花似叶,永沐春风,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这后几句听着像是丫环自己编的,娘亲才不会同自己说这么多祝语。柳韵织接过两只盒子道:“替我谢过娘亲。不了,还是晚些我亲自去说。多谢你替我送来。” 她回到房内将盒子打开,大盒里是一条岫玉莲花琉璃璎珞,冰透明绿,色泽清雅。 小盒里是一只蛇舞形状的绿檀木簪。此簪纹路分明,富有光泽,颜色大体为茶叶末色,细看掺杂着黄褐和翠绿,而且散发异香,以它本身特有的檀香为主,混合了雪松、琥珀和乳香的香气。 柳韵织奇怪为何娘亲会准备两份首饰作礼。往年娘亲都是送自己她亲自调配的合香,今年莫非是将香料浸染在了这只木簪中? 木簪盒内还有一张卷起的纸条,她将其展开,上面写着两首诗。前六句因她现下记忆模糊所以看不真切,只看清最后两句: “露晞芳歇自纷扰,惘惘余情梦此生。” 娘亲又在写些感伤之词了。 可为何这两句诗,如今突然会出现在脑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