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京中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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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岁秋闱放榜,裴岱宜不出所料高中解元。而裴老先生年岁已高疾病缠身,没等到裴岱宜二月赴京赶考便因病离世。许华羡同裴岱宜cao办完丧葬,待将裴岱宜送去京城,裴氏书馆也暂且歇了业。 会试会元,殿试探花,即授谏议大夫兼翰林院学士。传胪礼毕,皇榜一展,一举成名天下知,簪花披锦,跨马游街,看遍京城春日红,万人簇拥,众星捧月,从此风流载千年。这般风光热闹的街景、志得意满的裴岱宜,可惜许华羡没来得及目睹。 待到许华羡收到喜讯前去京城为裴兄祝贺,已是六日之后。他并非一人前去,而是带着迎桃、小九去的。 那日他对高瑾尧这么说:“娘,我要去趟京城。” “去京城作甚?”高瑾尧抬抬眼,好整以暇。这小子鲜少离家,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倒想看看所为何事。 “去瞧瞧可有商机,解决那二成营收的事。”他近日已将自家布庄的和各地布行情况了解了个大概,接下来便是瞅瞅出路何在。 高瑾尧看他迟迟不动静,还以为他将这事忘了。但他真说起,她又觉得是他背后憋着坏心眼。这单生意就是在京城丢的,他还指望在京城拿回来? 许华羡就知道他娘不会信他,于是拉过身旁的迎桃说:“迎桃同我去,有她看着我您总放心了吧。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去逃婚的。” 迎桃只好堆起笑脸:“是啊,义母,有我在您就放心吧。” 高瑾尧点点头。许华羡她不信,迎桃她还是相信的。她时常想,若这个逆子实在靠不住,至少还有个义女可以指望,但那也是船到桥头行不通的退而求其次了。 许华羡此次前去京城,其实为的并非布庄之事。事有轻重缓急,布庄的事是他自己的事,可以暂且靠后。 他此去是想为适泽查清当时卜籍所言的刺杀案原委,因为刺杀以失败告终,没准会留下什么线索。而事情过去已三年,再拖下去恐怕更难查探。他之前派小一至小五他们去京城,去了数月,只打听出些无关紧要的皮毛,看来只有他亲自出马。虽然只有些微把握,但总得一试。 他这时候去京城,其实也是想看看他深藏不露的裴兄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带了小九供他差遣。此事对适泽需暂时隐瞒,所以适泽被他留在江州,留心姜礼绮的一举一动。 至于带上迎桃,一是拿她当幌子,二呢,是因为他幼时曾豪情许诺,要带义妹领略京城繁华之类的誓言,咳咳,需要兑现。三是正如路上的玩笑话: “小桃子,此去你若是看上了哪户高门望族,我许华羡拼尽所有人脉和财力,也要为你说成亲事。”许华羡拍着胸脯,是为展现其侠肝义胆,豪情万丈。 “切,将我扔到那似海侯门去做个薄命妾室,还不如在江州找户平常人家过安稳日子。”迎桃卷着手中巾帕,瘪了瘪嘴。 “诶,那可说不准。说不定人家愿意让你做正室呢。”许华羡努力将这话说得正儿八经。 迎桃听了觉得是痴人说梦:“你倒是会想,天底下的黄粱梦都让你做完了!” 她即便能名正言顺从许家出嫁,那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女,能与什么她看得上眼的人门当户对? 但为迎桃寻亲,的确是许华羡的心事之一。说起他与迎桃的羁绊,已是早年间的事。 迎桃此生所愿,便是开自己的店铺做老板娘,若能日进斗金,盆丰钵满,她便觉得别无所求了。而她爹刘管家,就想着女儿嫁个金龟婿,而眼前就有个好人选,便是同她自幼长大的小少爷许华羡。 他苦口婆心地劝女儿:即便将来你做了老板娘,也照样要找户好人家出嫁。许家知根知底,小少爷品性不差,嫁给小少爷,他名下的铺子多少能分你几间打理,照样能做老板娘,而且不必白手起家,省去许多艰辛。 迎桃觉得她爹说得有理。无论如何,在这个世上活着,不能孤独终老让人笑话吧,那总归是要嫁户好人家的,但绝不是嫁许华羡。许华羡对于她而言,就是能够骗取银两的好东家,而并非靠谱体贴的好夫婿。不过她架不住她爹喋喋不休地说道撺掇,所以时不时也会在许华羡眼前献媚逢迎,玩一些拙劣的示好手段,令许华羡望而生畏。 高瑾尧也知道刘管家暗地的盘算。她的态度是,若迎桃和华羡能互相看对眼,那结为夫妻也不是不成,所以出远门的时候总让他们两人看家。但显然他们两人,是互相瞧不上。吵架拌嘴可以,恩爱扶持没戏。 后来,便到了去岁,柳韵织来到府里,许华羡为了让迎桃答应假扮夫人,便许诺一定为她找户婚配的好人家,让她称心如意没有一丝怨言。 他知道,迎桃呢,眼界高,要找寻与之相配的人尚且需要一些缘分。去京城试试,没准就能碰上呢。 而刘管家那边,去年同许高夫妇一起回到江州时,将许华羡同柳韵织的情事和同姜家的婚事前后听了七八分,觉得事到如今,女儿嫁给小少爷八成无望,是时候该另寻下家了。 马车到京城需一日。许华羡与迎桃、小九傍晚刚至客店休憩,便在楼下饭桌听闻了一件令他瞠目结舌之事: “你们知不知道,这两日相国府里都炸开锅了,说那刚刚登第的探花郎竟是袁相失散多年的私生子!” “啊?那他生母是何人?” “是袁相的旧好,从前工部尚书徐仲廉的长女徐茵。徐袁两家本在朝堂上恩怨颇深,徐仲廉入狱一事听说还与袁相的父亲有关。徐家没落,徐茵心寒,带着三四岁大的孩子离开了京城。然而人母命薄,没过多久身染重病撒手人寰,临终前将孩子托付给了一位私塾先生抚养。” 袁觉徐茵当时碍于两家矛盾,只能私相授受,没想到还珠胎暗结,弄出一个私生子来! 对这段往事略知一二的听客道:“这么说来,这个探花郎还是袁相的长子。” “没错。袁相与他相认之时那叫一个欣喜若狂啊,立马让他认祖归宗,改名换姓。现在他便是堂堂相府长子袁今述了!‘今述’这个名字听说还是幼年时徐茵给取的。” “袁相人前道貌凛然,刚正磊落,背后还有这等风流韵事!” 听到这许华羡明白了,去年他去余方镇时遇见裴岱宜去京城,想必是去为认父归宗做铺垫。袁相那边好说话,重要的是怎么让几位夫人心服口服,不加阻挠。 许华羡就知道他这裴兄不一般,今天一看果真大有来头。这可是他攀过最高贵的家门了,相府,他与相府之子同窗为友称兄道弟,如此荣光,够他回江州炫耀一阵的。 迎桃见他诧异而骄傲的神色,冷嘲热讽道:“裴公子好眼光啊,知道身世这般关乎声名利益的大事不该告诉某些轻浮之人,否则极易坏了他的谋算。” “说什么呢小桃子,我与裴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并无过多私人牵涉,这般才是长久之情。”许华羡洋洋得意中,未在意她的嘲讽。 迎桃白了他一眼,幽幽问:“裴公子这会应该去相府住了吧。明日咱们还去客栈找他吗?” “去什么客栈,去相府!”许华羡激昂道。即便他人不在那,也好给他在夫人姨娘们面前撑撑威风。 袁相私生子的流言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布衣华服人人都在议论。 没多久许华羡便又听见人低声道: “这是我从宫中听来的绝密消息。前日左相还急急忙忙被召进宫里盘问此事。圣上拿着探花郎的答卷翻来覆去看了好些回,还暗中命人不动声色地将会试、殿试前后仔仔细细审查了一番,再三确认无误后这才询问袁相的意思。” “袁相摸了把汗,说父子关系实非传言,长子能有今日的成就全凭养父裴老先生栽培,他作为生父感激不尽,可惜斯人已去无以为报。” “圣上表情难测,问这孩子从今往后是该承养父的恩还是该乘生父的势?” “袁相咽了口唾沫,道,对养父理应感恩怀德,但也不该背祖忘宗。圣上笑而不语,这才放他离去。” 许华羡听完也替左相和他裴兄捏一把汗。好在袁氏的身份和探花郎的地位是保住了。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恐怕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他裴兄的家常便饭。 次日。相国府。 今日是裴岱宜最后一日空闲,所以白日还能在府里待着,明日他便将正式入职就任。 “大公子,江州许家二公子为您贺喜,邀您去琼芳楼赴宴,人在府外等着接您过去。” 裴岱宜正好想躲躲正厅那群说亲的媒人,赶紧请辞离府,说了句是故友同窗打消夫人顾虑,剩下的全留给夫人应付。 琼芳楼。上楼时,裴岱宜顺手将包厢外头打点好防止人多嘴杂。小厮认出客人是近日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立即有了分寸。 外头小九候着,以免隔墙有耳。迎桃已在里头等候多时,许华羡进门便向裴岱宜介绍: “这是我义妹迎——”便见迎桃睨了他一眼,他连忙改口,“馜初。” 馜初是迎桃让义夫义母起的名字。她在外头都介绍自己叫馜初。她从小到大向她爹埋冤过无数次,为何给自己起了个丫环名字,后来竟还想她带着这个名嫁给小公子,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哦,这就是你说过的……小桃子?”裴岱宜笑容谦和。 许华羡的戏称居然这么随随便便被风儒温润的裴岱宜叫出来,迎桃霎时颜面无存,低眉掩饰羞赧之色:“馜初见过公子。” 待许华羡坐下,迎桃桌底暗暗捏着他的腿咬牙细语:“你怎么又拿着我的名字到处乱说……” 许华羡听了更止不住偷乐。小厮敲门,上完菜退下了。三人动筷。 “裴兄,方才在相府门外听见里头好生热闹,可有何事?”许华羡一时难以改口,毕竟和他五年同窗的是江州书馆裴岱宜,而不是相府长子袁今述。 “没什么大事。都是些来说亲的媒人,闹哄哄的,来了一波又一波,听得脑仁疼。”裴岱宜眸光不禁意间往迎桃身上一落。 “对哦,裴兄可是圣上钦点,丰神俊秀、博学洽闻,集才学与形貌于一身的探花郎,京中多少勋贵得争抢着让你做女婿。可惜圣上没有适龄公主可婚配,不然你这个驸马之位定是难逃!”许华羡这说好话拍马屁的样子也像是个媒人。 “没有也好。”裴岱宜低语。他并不想与宫中那些身份过于尊贵之人关系太密。 “那说亲的那些里头,裴公子可有满意的?”迎桃好奇他会看上怎样的门第。她因着许华羡的关系,认识裴岱宜也是很早之前的事。她还替许华羡去书馆购过几回书册,不过见到的都是裴老先生。 “京中各家势力盘根错节,是一滩乌烟瘴气的浑水。如若可以,我并不打算牵扯其中。”裴岱宜眼神坚定,桃花眼一转似是心中已有盘算。 他不想受人牵制,也不想给人收拾烂摊子,只要那群老狐狸未向圣上请旨赐婚,他便还有几分选择的权力。当然,他越快决定越好。 “原来裴兄是想同家世简单、游离于京城纷争之外的人家联姻……”许华羡蹙了蹙眉,这一时半会可不好找啊。“那照你这么说,京中那些勋贵是没一家适合成亲了?” “许老弟这话是替谁问的?”裴岱宜心思敏锐。 “啧。”许华羡知道裴岱宜是在怀疑他有何居心。“馜初也是婚嫁之年,这不是想看看能不能攀上高枝嘛。” 迎桃牙齿都要咬碎了:“说话别这么损行吗?给我留点面子……”说罢对裴岱宜盈盈一笑: “没有的事,裴公子别听他胡说。” 裴岱宜笑道:“馜初meimei想找怎样的夫婿?” “嗯……体贴,稳重,有才干,能担大任,最好还有几分才华。长相嘛,不需要特别俊俏,清秀,爽朗……反正我哥这样的,反着来就成。” 许华羡越听越觉得她是在形容裴岱宜呢。不对,不对……裴岱宜这老兄不会是在打迎桃的主意吧? 裴岱宜装作思虑而言:“如若这般,京中的门第也不是没有好去处。” 许华羡阴恻恻剜了他一眼。好你个裴岱宜,还算计到自己头上了。 “裴公子此言当真?”迎桃有些惊异,裴岱宜的神情就像是有一门亲事可以十拿九稳。她自己是从未奢望过的,所以难以置信。但裴岱宜嘴里说出来的又不像是假话。 “嗯,还得看馜初meimei的意思。” 许华羡及时打断两人的对话:“裴兄,我此次来京其实是有一事请你帮忙。” “何事?”裴岱宜知他是有意截言,便将自己的心思暂且搁置。 “袁相四子袁翀,三年前遇刺而亡。我想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是谁人买凶,向何人买凶。最重要的,据说先后有两名刺客出手,我想知道身死的那名刺客是何人,是何容貌、来历。” 许华羡来时一筹莫展,眼下的局面豁然开朗。有裴兄这个相府自家人帮忙,事情就容易多了。 裴岱宜听闻与相府有关,挑眉迟虑片刻,道:“好。我尽力而为。” “若此事做成,裴兄心中所想我也会全力支持。”这是他方才一念之间做下的决定。 裴岱宜笑着喟叹,不愧是生意人,有买有卖。此事轻则涉及朝堂,重则涉及皇宫。许老弟啊,这是想探探他的底。 “不知你们兄妹二人此行,打算在京城停留几日?”裴岱宜是想问问许华羡愿意给他多少时限。 “七日。最多,不过十日。”许华羡回答得不咸不淡。 “好。”裴岱宜神色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