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伊寻和季明希的约会最终定在周五这天下班后。于是从周四晚上，伊寻便开始兴奋。

    她一边失眠，一边笑自己没出息——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和结婚几年的丈夫出去吃一次饭而已，如何至于激动成这样？

    其实是至于的，伊寻又想，毕竟她现在和季明希的关系有些……微妙——上次自己借酒壮胆再次试探季明希，而后得到否定的答案，她便没敢再试了。

    她和季明希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在不知不觉中由渐渐小事拉远的，伊寻清楚，若想再回到从前的亲密关系，她同样也要慢慢来。

    季明希两次流产之后，她太内疚了，回家见到季明希，她心里便疼，可又没有脸面从比她伤的更深的人那里讨安慰，而后她就……

    想起往事伊寻十分后悔，那时她不该逃的。

    “睡不着吗？”

    听到季明希的声音，伊寻才意识到自己又翻了个身。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吵到你了？”

    “没有，我也没睡着。”

    季明希的声音很轻柔，伊寻听后心情突然好了一些，语气也跟着轻快不少：“想什么呢？”

    “想……”季明希顿了一下，还是觉得说实话太丢人了，“公司的事。”

    “嗯，我也是，”伊寻顺着季明希的话撒谎，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又忍不住道，“你别太累了。”

    “你也是。”季明希回道。

    伊寻无声笑了一下。

    “一一。”

    “嗯？”

    “别想工作上的事了，我听人说，失眠的时候想点开心的事，更容易入睡，我们一起想点开心的事情吧？”

    “好。”伊寻应道，又很好奇季明希心中开心的事是什么，她想问，又没敢，怕季明希脑子里正想的事里没她，也怕季明希脑子里想的事里有孩子。

    第一次意外发生的时候，伊寻对季明希说过，他们还会再有孩子的，她还说，下一次她一定会照顾好季明希还有他们的宝宝。

    而之后她就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季明希，以及自己了。

    季明希闭着眼，脑中他给自己编织的梦境中，有两大一小三个背影，他不自觉地弯了嘴角，掌心抚在小腹上，喃喃道：“一一，你说我们的……”

    “怎么了？”

    “啊，”季明希心里猛地一跳，才意识道自己刚才险些说漏嘴，“没什么。”

    他听见伊寻“嗯”了一声，心里刚松了口气，身侧一重，伊寻竟翻身抱住了他。瞬间季明希心脏狂跳，胸口不由得一起一伏——伊寻已经有几天没对他做过这样亲密的事了。

    如果伊寻刚才有时间思考的话，她或许不会这么贴靠上来——她之前都想好了，要慢慢来，要少给季明希一些推开自己的机会，可是刚才听到季明希那样说后，她就是……太不安了。

    “就抱一下，明希，就抱一下……”

    季明希听伊寻声音越来越小，一副怕自己不愿意的模样，心里突然一揪一揪地疼。

    “一一，对不起啊。”季明希涩声道。

    “怎么突然对我道歉？”伊寻听后愈发忐忑。

    “我……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季明希蹙眉，越说越觉得自己应该将怀孕这事早些告诉伊寻——显然，之前他本以为伊寻不会在意的东西，伊寻其实很在意。也是，季明希又想：就算伊寻不喜欢自己，被他这样几次三番地拒绝，也会伤自尊啊。

    “明希？你在说什么啊？”伊寻几乎要忍不住坐起来开灯和季明希好好谈一番了，可紧接着她又感到季明希安慰她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先睡吧，一一，明天我想对你说件事。”季明希道。

    伊寻其实根本等不到明天，可又怕自己此刻追问，季明希就彻底不愿说了，她在心里劝了劝自己。

    “好。”

    就这样，原本满心期待的一场约会，在前夜听到季明希的那番话后，她心中期待与欢喜被赶跑了一半，忐忑和焦虑钻进去占了个满。

    伊寻本就心情复杂，临下班前接到母亲打来的一通电话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将近一个月的差，明晚就要出发，您现在才告诉我？您让我怎么……我怎么可能……”伊寻戴着蓝牙耳机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来回踱步，几乎每走一步便要叹口气。

    “阿寻，妈也没有办法，今天早上你表姐夫在家突然晕倒，被送到医院后查出有孕，医生说他正在孕早期最需要人照顾，你表姐这时候肯定就走不了了，你姑妈刚刚又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

    “妈……要是三五天也就算了，一个月，太久了……”伊寻烦躁地抬手将挡在眼前的一缕长发拨到耳后——眼下她刚意识到了她和季明希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她才刚想要着手解决，想要回过头……好好去经营这段她没有好好珍惜的感情，这时候要她和季明希分开一个月？怎么可能？！

    “妈……您换个人吧，我真去不了。”伊寻又放软了语气。

    “不用你出马的事我也不会麻烦你，你表姐跟的那个大客户有多重要，你也清楚，她毁约不去，客户必定生气，我们必须要有诚意，才能继续这笔生意。”伊玮云坚决道。

    伊寻再次叹气，有一瞬间简直想直接回道：那干脆这个客户公司不要了，生意不做了。可她知道很久之前自己在母亲那里便失去了有孩子气的资格。

    只有一个人……愿意惯着自己，接受她所有的撒娇和任性，只要听她叫“哥哥”，什么事都答应她——至少曾经是这样。

    想到这里，伊寻更加不想出这趟差了。

    “我走不了，一个月太久了，我和明希……”伊寻咬了下唇，“我和明希在备孕。”

    她知道自己撒了一个会给她和季明希带来更多麻烦的慌，不过她一时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以说服母亲的理由。

    “他现在怀孕了？”伊玮云直接问道。

    伊寻一愣：“……没有。”

    “那你就先过去，季明希那肚子这么久了也没动静，非差你这一个月吗？你表姐夫已经怀了，比季明希更不能离人。阿寻，你既然这么护着他，干脆让他跟你一起去那边待一个月也好。”

    “明希他也有自己的工作，他也很忙，我怎么可能让他陪我去国外待一个月？”伊寻不可思议道。

    伊玮云听伊寻语气不好，愈发没了耐心：“他一个男人天天忙工作，还把你的重心也拉跑，这像话吗？之前要不是他一门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也不会连着丢了两个——”

    “妈！”伊寻打断道，脸色变得更差，“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是怪我没有照顾好他，所以我现在才更要好好待他！”

    “你也知道男人怀孕需要人照顾？！怎么，你要你表姐夫也发生意外吗？”

    “您怎么能……”伊寻眉头紧皱，她闭上眼，默默调整自己呼吸，放轻了音量，“我再考虑考虑吧。”

    “尽早收拾行李！”伊玮云严厉道，而后挂断了电话。

    伊寻深吸了一口气，将眼中蓄起了水汽逼了回去，下一刻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伊寻眨了下眼，哑声道：“进来。”

    “伊总，这是下午我跟您说过的几份文件，请您签下字。”秘书抱着文件夹走到伊寻身边，又给她递了支笔。

    伊寻接了过来，刚要落笔，手下一顿，她叹了口气，内心烦躁得发疯，刚强迫自己恢复的冷静状态瞬间崩裂。

    唰。

    伊寻将手里的文件带笔一起砸在秘书脚下。

    秘书脸色一白：“伊总，怎、怎么了？”

    “随便一看两个错字的草纸也敢拿给我签？！”

    “……”

    秘书心里松了口气，他了解伊寻的脾气，知道她这通气不可能是冲自己这芝麻大的错误撒的，立刻连声道歉，捡起地上的东西跑出去了。

    伊寻头痛欲裂，走回办公椅边坐下，她将十指插进头发里，用手臂挡着脸，试图去遮自己的狼狈。

    母亲那些字字扎在她心口上的话她不愿细想，可是马上……马上她就要去接季明希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把气撒到无辜的人身上。

    季明希还说今天要对她说一件事，万一又是些不好的事呢？

    伊寻坐在办公椅上，不住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再次响了起来，她疲惫地叹了口气，应了声“进来”，而后看到了刚被他骂出去的秘书。

    “明天再签，你下班回去吧。”伊寻道，就差把“我现在心情不好，别来烦我”写在脸上。

    “明白，伊总，我说一句话就滚。”秘书道。

    伊寻给了他一个“有屁快放”的眼神。

    “伊总，您看看窗外，或许心情能好点。”

    伊寻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扭头，而后又听秘书在她身后道：“伊总，您得站在窗户边看，保您不后悔，外面办公室的兄弟姐妹们都趴窗户边看半天了。”

    听秘书这样讲，伊寻心里生了一分好奇，纡尊降贵地踩着高跟鞋走到窗户边。

    既然要站在窗边才能看到，那这新鲜事就只能是在楼下。伊寻垂眸，没看到什么新鲜事，却一眼看到一个大傻子。

    那大傻子一身西装，手捧一大束红玫瑰靠在车边，也不知道就这样站着等了她多久，连电话都不知道打一个。

    伊寻心里猛地一跳。

    “楼下的人刚刚认出季总了，说要请他上来，但是季总不肯，大概是不想打扰您工作，前台刚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就进来通知您一声。”

    “‘说一句话就滚’？”伊寻道。

    秘书拍拍嘴，麻溜滚出了办公室。

    伊寻凝视着楼下那人的身影，拿出手机准备拍照留念时，才从手机屏幕的反射中看到自己竟然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