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季明希第三次在会议中途离场后，季岚的脸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去。

    “先开到这里吧，下午两点继续。”季岚道，抬手合上了文件夹。

    会议室内众人看出董事长正强忍着火没发作，忙不迭地一个个离场了。

    季明希的秘书知道自家总裁恐怕难逃一顿骂，想了想还是壮着胆跑到季岚旁边小声道，“董事长，季总今天身体好像不太舒服……”

    “他人呢？”季岚冷声问，把秘书接下来为季明希求情的话也给吓了回去。

    “大概在洗手间……”

    季岚拿起文件夹，踩着高跟鞋快步向外走去，颊边齐颈的短发微微扬起，露出她耳垂上的一对小巧的水晶耳钉。岁月没有在季岚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和年轻时相比，眼下的她只显得更加精明干练。

    季明希的秘书心惊胆战地跟在她后面，两人在会议室后面的洗手间外站定，听到里面压抑的呕吐声。

    见季岚皱起眉，秘书心说董事长再严厉，对自己亲儿子也不能不心疼吧，于是见缝插针地替季明希卖可怜，“季总在开会之前就在办公室吐了两回了……”

    “生病了不请假，来公司耽误大家时间！”季岚厉声道。

    “……”秘书不忍看自家总裁挨训的场面，见自己只会帮倒忙，无奈地走了。

    不多时，季明希从里面走了出来，母亲的那一句训斥他已经听到了，此时也不做其他解释，对着季岚微微低下头，轻声道，“董事长，对不起。”

    有十几秒钟两人都没有说话，季明希一直低着头，两眼无神地望着季岚的高跟鞋鞋尖。

    “还没怎么骂你，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季岚再开口时，语气软下去了些许，不过这并没让季明希感到丝毫放松，他的一颗心都沉甸甸的，好似正被什么千斤重物狠狠压着。

    季岚观察着儿子的这副消沉样，微微挑眉，“和伊寻吵架了？”

    “……”季明希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季岚蹙眉，拿起手里的文件夹不轻不重地打在季明希肩上，“啪”一声响，“怀孕了怎么不告诉我和你爸？”

    “……”

    季明希已经不知要如何应对了。

    “怎么？腰都粗了一圈，还当我看不出来？”

    “……”季明希不自在地抻了一下西服，“现在刚有，本来想等稳定一些就告诉——”

    “行了，”季岚摆摆手，一副懒得听他编理由的模样，她眨了下眼，将重心移到了另一条腿上，“去过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

    季明希点点头，“孩子很健康，是双卵双胎，一男一女。”

    季岚挑起眉，惊讶过后笑了一声，“那你还不满足什么呢？”

    季明希无声叹了口气，没有解释。

    “跟你爸一样，怀孕的时候心里稍微有点事，妊娠反应就加重几倍，你又做什么事惹伊寻不高兴了？”季岚又道。

    季明希沉默了片刻，而后轻声回道：“我怎么会去惹她啊……”——那人稍稍蹙下眉，他都要反省半晌。

    “你现在怀着孩子，除非是做了极其荒唐的蠢事，否则人家伊寻怎么舍得跟你一般见识。”

    季明希听后神色更加黯然，心道：不知怀孕算不算极其荒唐的蠢事？

    “妈，”季明希换了称呼，语气也跟着变了，听起来十分委屈似的，“你又怎么知道她不舍得啊……”

    “蠢！”季岚皱眉，那副失望不满的模样让季明希怀疑她下一句便是“我怎么生出来你这种傻子？！”。

    “你这人情商低，有时候惹人家生气了自己却不知道。”季岚评价起亲儿子来毫不客气，她这说话方式季明希和父亲都已习惯多年，此时季明希倒也没觉得多受打击。

    “怎么惹人生气的不知道，怎么哄人开心还不知道吗？”季岚瞪她一眼，骂罢后又放软了语气，“前天你王姨从法国回来给我带了条项链，你拿给伊寻吧，好好给人家赔个不是。”

    季明希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只说了声“谢谢妈”。

    “晚上的慈善酒会还能去吗？”季岚问道。

    季明希一愣，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又颓然了几分，缓缓点点头。

    这副样子并无意外又落得季岚嫌弃，“调整好心情，下午要还是这副鬼样子就别来公司丢人现眼了。”

    “知道了。”季明希低声道。

    “多大的人了，还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伊氏董事长办公室里，伊寻低头听着母亲的训，不出一言。上午她接待了来公司视察的股东，中途倒是没出什么差错，不过大概是伊寻笑得不算好看，便让对她一向严苛的母亲发了火。

    “听秘书说你上周提前从A国回来了？”伊玮云挑眉，见伊寻点头，又撇嘴道，“在家闲了几天，再来公司上班就这么不专业。”

    “对不起，昨晚没休息好，以后不会了。”伊寻道。

    “在公司丢丢人就够了，晚上慈善酒会要是再这副死德行，这工作你就别干了。”伊玮云轻轻拍了下桌子。

    伊寻沉默片刻，而后低声道，“晚上慈善酒会我能不去吗？”

    “什么？”伊玮云紧紧皱起眉，不知是没听清，还是难以置信。

    “没什么。”伊寻知道重复一遍的后果，及时止损。

    从母亲的办公室里出来，伊寻拿出手机，点开了薛蔓发来的消息。

    「你家季总今天好像生病了，上午开会的时候脸色特别差，离场了三次，董事长直接气得把会议推迟到下午了。」

    伊寻眉头紧锁，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她还没回过神，身后闭合的办公室门突然被从里打开了，伊寻一惊，转过身看到方才还对自己发火的母亲，此时满脸笑意。

    “明希怀孕了，怎么不跟我说？”伊玮云道，就连责备的话里都带着难掩的喜悦。

    伊寻一僵，内心如坠冰窟。

    “还怀了龙凤胎，你俩可以啊。”伊玮云越说笑意越浓。

    伊寻勉强提了下嘴角，愈发感到浑身冰冷。

    ——原来怀的还是龙凤双胎啊，真好，伊寻无声呼了口气，又妒又恨。

    ——怪不得他放不下，舍不掉，之前自己那么努力都护不住一个孩子，别人一下给了他两个呢。

    “人家明希怀着孕，你还跟他闹什么别扭，让亲家母求情都求到我这里。”伊玮云又道。

    伊寻蹙起眉，倒是没想到季明希会把这事告诉长辈。

    “晚上下班回去好好哄哄人，知不知道？”伊玮云嘱咐道，而后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晚上的酒会季氏的人也会出席，应该是派明希去的吧？在那之前就赶紧把人哄好，别在酒会上让人看笑话。”

    伊寻垂眸眨了下眼，轻声道了声好。

    “哎，季总，伊总没跟您一起来？”

    “谢唐总关心，她最近比较忙。”季明希温和笑笑，回答了第不知多少位过来这般问他的人。

    自伊寻在高中校园的小亭子里跟他说……说了那句他不想再回想起的话后，两人到现在都没再说过第二句话，晚上也是分房间睡。

    在来酒会之前季明希还以为在这里见到伊寻他会有多为难，等发现伊寻真没来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只不过在自己骗自己罢了。

    ——他其实是想见到伊寻的，这里有记者，有各界名流，哪怕是为了做样子，伊寻也不会不理自己。

    ——他真的不想再和伊寻继续冷战了，哪怕是演戏，他也能接受。

    “季总今天必须得陪我一杯。”

    侍者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唐雨信拿来了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递向季明希，“听说你拿下了Jseph？知道我为了这家客户忙了几个通宵吗？”

    “走运了而已，”季明希笑笑，看着对方递过来的红酒，却有些为难，“唐总，这杯先记上，改日再赔给您，今天身体实在不好，胃疼了一上午。”

    “来参加酒会哪有不喝酒的道理？这样，半杯，半杯总行吧。”唐雨信道。

    季明希蹙眉笑笑，唐雨信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他知道自己若真是一口不喝定是要将这人得罪，不过他还真是一口都喝不得。

    “唐总放过他吧，他这几天胃里都不舒服，一口酒都碰不了。”伊寻笑着走来，没理睬季明希诧异的目光，抬手接过了唐雨信对季明希举着的红酒杯，仰头便饮。

    杯中酒水下去了一半，伊寻却没有要停的意思，季明希蹙眉，忍不住道了声，“一一……”

    伊寻眨了下眼，不知听见没有，却仍没停杯。

    一杯酒下肚，唐总的脸色立刻好看了起来，笑着和两人又寒暄几句，便端着酒杯走到下一处。

    “没事吧？”季明希低头仔细观察着伊寻的脸色，微微蹙眉，“你刚来没吃东西，就喝这么多……”

    “管好你自己。”伊寻抬头，语气明明冰冷，脸上的笑容却温暖得让季明希心颤。

    他正不解，便听伊寻继续道，“记者还没走，别皱眉。”

    季明希微微一愣，而后慢慢松开了皱在一起的双眉，嘴角一点点提了起来，好像这是多难做到的动作似的。

    伊寻看着季明希此时的模样，总算知道自己上午接待股东时挂在脸上的笑有多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