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凌晨四点钟，季岚接到医院电话——季明希被送进了急诊室。

    夫妻俩急匆匆往医院赶的时候收到了季明希的微信消息，说他没事，两个孩子也没事，叫两人别担心，其实不来也没关系。

    同样的话医生在电话里已经对季岚交待过了，但医生还说，临产的孕夫需要人陪伴，即使没有这句，季岚和丈夫也不会不来。

    她当时便猜到伊寻晚上没和季明希住在一起，不过听季明希说自己也搬出了别墅，还是有些意外。

    “我上次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已经处理好了吗？”季岚蹙眉，往门的方向瞥了一眼，丈夫正在门外和医生交谈。

    季父到了病房才发现伊寻没有陪着季明希，当即脸色便不好看，季岚脑子转得比季明希要快些，跟他说伊寻出差了，但丈夫显然依旧不满。

    “明希都快生了，她还出什么差？”

    季明希没说话，愈发不知要如何将自己与伊寻的事告诉父母。

    “是处理好了，只是结果与预想中的不同。”季明希声音微弱，脸上还戴着吸氧用的鼻导管，将他衬得愈发憔悴。

    晚上睡觉前他就觉得呼吸困难，不过孕晚期随着肚子的增重，浑身上下各种不适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当时没太当回事。

    直到半夜严重到喘不上气，心脏一阵阵开始发疼时，他才给自己叫了急救。

    近来季明希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大概是自己人生的前二十多年过得太顺利，把运气都耗光了，所以最近的日子才这么倒霉。

    望着天花板等救护车的时候，季明希甚至觉得就算到医院后被查出心脏病，他都不觉得意外，不过事实证明他还是比想象中的要幸运一些。

    呼吸困难、胸闷气短也只是孕晚期的不是症状之一。

    “我没心情陪你玩文字游戏。”

    季岚在病床边坐下，抬眼看向床上面白如纸的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季明希本没打算现在说，不过看到季岚的眼神后，他就明白自己瞒不下去了。

    “上周我和她去民政局了。”季明希开口道。

    季岚眼皮一跳，已经猜到了他后续的话，她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两人能做到这么决绝的地步。

    “还有二十四天，我和她就正式离婚了，”季明希抬手捂着肚子，微微蹙眉，“不对，已经又过了一天，只剩下二十三天了。”

    病房内安静了一会儿，季岚看着他的模样：“肚子不舒服？”

    季明希放下了手，声音疲惫：“在动。”

    “医生说孩子已经入盆了。”季岚道。

    “那大概是没入盆的那个在闹，不服气吧。”季明希又伸手摸了摸肚子。

    季岚倒没想到季明希还有开口逗自己的心情：“双胞胎能等到足月再出来的极少，从今天起你就别去公司了。”

    这几天季明希原本就在做交接工作，闻言点点头算作答应。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肚子这么大，一个人住很危险，知道吗？”季岚责备的语气很轻，“这几天你自己住在公司旁边那套公寓吗？”

    季明希“嗯”了一声。

    “搬回家住。”季岚说。

    “别，孩子出生前我不想让爸知道。”

    “那我给你叫个保姆。”

    “这几天我想自己住。”季明希态度坚决。

    其实从和伊寻分房间睡开始，他就和一个人住没什么两样，胎儿压迫膀胱，半夜起来去躺洗手间，都要折腾半天才能从床上起身。

    “手机不离手，有事就联系您，放心吧。”季明希又说。

    季岚再次在心里叹气，考虑再三，还是没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那天在办公室里，我不是都和你说清楚了吗？”

    “是挺清楚的，”季明希眨了下眼，想到那晚的场景，直到此时此刻心里都仍在泛疼，“不过她已经有别人了。”

    季岚一愣，而后道：“是她以为的你和芮可可有不正当关系的那种‘有了别人’吗？”

    这话挺绕，不过季明希听懂了。

    “没，她那晚喝醉了，那人送他回家，在沙发上……”季明希笑了一声，“如果我没拦着，可能他们就要当着我的面做了。”

    季岚半天都没说出话。

    “妈，有件事拜托您，”季明希突然道，“东区那场拍卖会，您帮我拍件东西，找个人去就行，您不用露面。”

    “行，什么东西？”

    “我和伊寻捐的那座别墅。”

    “……”

    来龙去脉并不难猜，季岚挑起眉：“是我不用露面，还是不让我露面？”

    “要不是我没精力，就自己找人拍了，妈，我把存折本给您，多少钱都要拍下。”

    “知道了，你妈有钱。”季岚刚说完这句，病房门便被推开，是季明希的父亲回来了。

    “明希，感觉好点了吗？伊寻去哪儿出差了？医生说你不良反应很多，她得照顾好你啊，我今天给她打个电话吧。”

    季明希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好在季岚已经起身去哄人。

    “没事，我给她打电话，你跟她说不清楚，就别cao这心了，我叫司机来接你回去再补会儿眠，等明希吸完氧，我送他回去。”

    “不行，我也送明希。”季父蹙眉。

    季岚一想若是让丈夫跟着，那岂不是还得专门把车开到那套准备上拍卖会的别墅门前演一场戏，又拉着他的手温声讲了半天，把丈夫的脸都逗红了，才终于换对方点头。

    季明希望着床边两人，嘴角挂着一个淡淡的笑，有些羡慕自己的父母，也恨自己学不来季岚伶俐的哄人技术。

    那便别羡慕了吧。

    「阿寻，昨晚给你发的文件你看了吗？那几个名字是我托人请起名大师加队给起的，你和明希好好挑一挑！」

    「记得看，别又几天不回！」

    「你对我孙女、孙子的事太不上心了，你表姐夫怀孕的时候肚子大起来之前，婴儿房就已经装修好了！」

    伊寻站在阳台上，点燃了今晚的第二支烟。

    她是在美国留学期间开始吸烟的，回国后与季明希相亲后，就慢慢戒了。

    季明希其实没对她提过这种要求，伊寻想，他好像从没对自己提过任何要求。只是在她每次点烟的时候，季明希会默默站远一些，而后她便戒掉了。

    听人说戒烟很难，但这过程却比伊寻想象中的要简单得多，只要一想到季明希悄悄往旁边逃开的样子，这烟就根本抽不下去。

    不过现在没有这个顾虑了，那人已经逃到她碰不到的地方去了。

    「好，谢谢妈。」

    伊寻又抽了一口，低头打下了这几个字。

    她原本还想坚持到季明希出月子后再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如今看来，能坚持到季明希生产那天都是项巨大的挑战。

    说来讽刺，伊寻甚至不知道季明希的预产期是何日。

    这周一在博览会上见到他时，悄悄看的那几眼里，总觉得季明希的肚子大得快要掉下去了，不知内情的同事还过来开她玩笑，问她怎么舍得让季总继续工作。

    伊寻当时笑着说：“我哪里管的着他啊。”

    这其实是实话，她是真的管不着了。

    ——「小姐，已经抬到50了。」

    又一条消息弹了出来，伊寻丝毫没有犹豫，便给了肯定的答案。

    「继续。」

    她原本交待对方的话便是不必问自己，一直加码直到成交，眼下显然是竞投价过高，对方才发消息来询问自己。

    「继续拍，倾家荡产也不能丢。」伊寻又补充了一句，掐灭了手指间的烟。

    ——「明白了，小姐。」

    ——「110了，夫人，继续吗？」

    季岚皱起眉，没有立刻回复。从商人的角度出发，在十分钟前她就不该继续了，但作为母亲，儿子几年来就拜托了她这一件事，可不能搞砸。

    「嗯。」季岚给予了肯定的答案，又暗自思考，这座别墅被抬到远高市场价两倍的原因。

    那座别墅建得时间早，连电梯都没有安装，位置也一般，既不临水，也不靠山，唯一的优点便是距离伊、季两家公司近一些，不过这对别人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120了，夫人。」

    “啧。”季岚摇摇头，愈发不解。

    「竞拍人是谁？」

    ——「不清楚，应该也是托人代拍。」

    ——「从35开始，便没有其他竞拍者再加价了。」

    季岚眉头皱得更深，而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放松了下来，嘴角带着笑。

    「再加一次。」

    ——「跟了，对方加价很果决。」

    「那就弃了吧。」

    季岚回复道，脸上笑意更深，只是想到要如何同儿子交待，有些发愁。

    ——「别生气，流动资金不够了。」

    「这不是理由。」

    季明希放下手机，眼尾有些泛红。他没想到那座别墅会被抬到如此高的价格，更没想到一向守诺母亲居然会违背与自己的约定。

    “嘶……”季明希单手撑着桌沿，另一手托着沉坠的大腹，记起临产的自己不该生气。

    花洒里的热水淋在季明希的后背，再沿着腰往下淌，guntang的热意舒缓了肌rou的酸痛。

    季明希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另一只手抓在墙上的扶手上，尽管浴室里铺满了防滑垫，但他还是很小心，生怕稍有闪失，就伤到腹中两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入盆，这几日腹中总有坠痛的感觉，股间也酸胀难忍。

    季明希将手伸到后卝xue卝处，红着脸轻轻打圈按揉着那里娇卝嫩的皮肤，同时在心里想，不知再与拍下别墅的买家谈场交易能否买回房子。

    只是这事若是传出去，恐怕够让别人笑上半年，伊寻又会怎么想他？

    虚伪，做作，大概就是这些词吧。

    季明希低下头，在浴缸底部看到了一些红色的絮状物，他眼皮一跳，连忙抬起手，在指间看到了更多鲜艳的红色。

    本以为对于这天的来临自己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不过此时此刻骤然加速的心跳告诉他，自己远比想象中的更加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