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不撑伞的雨天(2)
映入眼帘的是金黄色的稲浪，正值东部的採收季节，农夫们正在田里忙活，我则骑着脚踏车穿过田间的小路。本应该浪漫的画面却因为不停拍打在我脸上的雨水而变得狼狈无比，在我前方的言呈曦和吴若芸却好像不会累一样，轻松地哼着歌往前骑，还不时回头看看我有没有跟丢。 我顶着满头汗水和雨水卖力地往前，我此时此刻有一点点后悔答应吴若芸的提议。故事的一切要从一个星期前说起。 「项晼学妹，只要你跟我来，我就告诉你我所知道跟皞晗有关的一切。」吴若芸在电话里柔声说，老实说我很好奇但还是保持怀疑。 「跟学长有关的一切？」我试探性地开口。 「没错，一切你想知道的事情。」吴若芸很肯定。 犹豫再三，我点头，「要去哪里？」 吴若芸听到我的答覆后松了一口气，语气带着笑意道：「走吧，周末你就知道！」 週六一大早我的手机响起，是吴若芸打来的，她让我准备好就可以出去了，一开门我就看到一台车停在我就门口，驾驶座上言呈曦带着大大的笑容向我挥手，吴若芸则从副驾驶坐下车帮我搬行李，深怕我逃走似的还催促着我快点上车。 「为什么言呈曦在这里，还有我们要去哪里？」没给他们什么好脸色，我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知道学长的一切，但这不包括我要看见讨厌的人。 「项晼学妹不要这么冷漠嘛，我可是两位此行的苦力司机，请多一点关爱。」言呈曦嘻皮笑脸地开口，在确认我系上安全带之后才缓缓起步。 「学妹不要着急，马上你就知道了。」掛着一贯柔和的微笑，吴若芸看起来心情不错。老实说面对她我还是有点尷尬，毕竟之前我曾朝她发脾气，不过现在看起来她完全不在意。 路上他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间聊，吴若芸现在在律师事务所当法务助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她抱怨，我才觉得我们距离没有那么遥远。 「你们知道吗？律师天天要我撰状，从起诉状到答辩状，我真的快要过劳了，每一个案子庭期又排得那么紧，他们根本就是把社会新鲜人当消耗品在用！」吴若芸气愤地说，言呈曦则是在一旁幸灾乐祸，说着自己还在读研究所没有那么多烦人的事情。 两个人聊起天来很有默契，也不时会询问我的意见，老实说这趟旅程还挺愉快的，毕竟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他们，只是因为学长的事情才变了样。 还有一点奇怪的就是，大家都在盛传言呈曦喜欢吴若芸，但现在看来两个人真的就只是从高中就认识的多年好友。 随着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自然，直到看到龟山岛之后我才确定我们正在往东部前进。「我们要去花莲或是台东吗？」 「没错！我们要去花东两天一夜自由行！」吴若芸笑着宣布，「然后一起进行失恋疗伤之旅！」 疗伤之旅？我满头问号，正想询问，吴若芸就接着开口：「学妹你啊，累积太多压力了，我不知道你对我有甚么误会，不过出来走走总是好的，希望这趟旅行你能开心，我想皞晗也这么希望。」 我沉默片刻，接着点点头，原来他们是想帮我，帮我从失恋之中走出来。看着窗外渐渐出现的田园风光，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变好，至少现在很难。 第一站我们来到花莲很有名的七星潭，很没常识的我到了才知道原来七星潭不是潭而是海边。下了车，海风咸咸的味道迎面扑鼻而来，带走不少初夏的热度，也增添些许凉意，言呈曦盖了一件外套在我身上，正觉得有些凉的我没有拒绝。 「呈曦、学妹，是海耶！让我们把讨厌的老闆跟当事人都做成消波块丢进去吧！」不知道怎么样，吴若芸看到海就异常兴奋，平日里的气质稳重都没了样，她大步跑到海水旁脱下鞋子，任凭浪花拍打她的双脚。 我没打算下水，只是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休息。 「若芸你不要玩太疯，会感冒。」言呈曦大声叮嚀吴若芸，接着转身在我身边落坐，「其实若芸的压力也很大，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她每天打电话哭给我听，次数频繁到我差点封锁她。」 我一愣，原来吴若芸也有这样的一面，我以为她特别坚强特别勇敢，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好像就无形之中嫉妒这么完美的她，从来没想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压力。 「项晼你有甚么问题想问就问吧，我不会再隐瞒你任何事情。」言呈曦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开口。 「那就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有所隐瞒吧。」我平静地说，从在餐厅跟雅婷一起巧遇他们之后，我就很想知道这个问题，他们究竟在隐瞒我什么，以及为什么。 「对不起，我其实在利用你，我本来以为你可以拯救皞晗，却没想最后会让你这么难受。」 「学长他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悲伤？」我接着开口。 「这个就让我来回答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我们身边的吴若芸在我身旁坐下，「学妹你好像一直对我有什么误会。」 深深吸了一口气，吴若芸苦笑着缓缓道出了我所不知道的故事。 「你见过他爱一个人是甚么样子的，很多事情你不必猜也不必问。」 其实他们原本是四个人的，那时他们才高中，正值青春，怀抱梦想、怀抱爱情，于是吴若芸喜欢上了总是面带大大微笑，总是给人无限热情与正能量的「他」。 「我啊，跟你一样被爱情蒙蔽了双眼，我丝毫没有察觉，他们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在高一的暑假后他们就在一起了，是呈曦告诉我我才知道的。我难过了很久很久，连『他』都一直关心我，但我总不能跟『他』说一切都是因为你吧。」 虽然挫折，但是吴若芸并没有像我一样一蹶不振，在整理好心情后她决定坦然面对并且祝福。然后四个人约好，一起读法律系、一起改变世界。 「各位，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我们要一起考上法律系！」「他」笑得灿烂，彷彿一切困难与自己无关。 「你说的那间学校很难考耶。」言呈曦大声抱怨，而徐暤晗在一旁掛着浅浅的微笑，吴若芸则开始思考四个人都考上同一所大学的可能性。 「呈曦你加油啦，我会帮你补习，我们之中谁也不能缺席！」 只是人生终究事与愿违，说出这句话的「他」却食言了。 那是高三毕业后的暑假，他们四人真的一起考上了同一间大学的法律系，欢欣鼓舞之际却迎来了一通让所有美好化作泡影的电话。 「若芸……」气若游丝的声音从电话那一头传来，接着是一连串痛哭失声。 当吴若芸和言呈曦赶到医院时，只见徐暤晗呆呆地跪坐在病床旁边，身上沾满了血，一个妇人边哭边朝着他破口大骂，嚷嚷着把儿子还给我，而徐暤晗什么都没有回嘴，任凭那位妇人发洩情绪。 「『他』很开心说要去约会，结果再也回不来了，我一开始就反对你们在一起，两个都是男生是要怎么在一起！如果今天我儿子没有出门，他也不会碰上死劫，都是你的错！」妇人发疯似地尖叫，还是她先生跟衝上前的言呈曦拉着她，她的拳头才没有落在徐暤晗身上，而徐暤晗还是很安静，只是原本早已枯乾的眼眶又开始泛泪。 「而我啊，就只是静静走到病床旁，床上的他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儘管身上沾满血的衣服怵目惊心，但他安详的睡脸，真的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真的。」吴若芸说着说着开始颤抖，「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睁开眼睛对我笑的，我真的真的这么以为，但是不可能了……。」 从此徐暤晗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沉默、变得冷淡，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悲伤。而吴若芸和言呈曦一直试图想要帮助他走出来，但是再怎么做都是徒劳。 「其实，我明明知道不是暤晗的错，但我曾衝他发脾气，说『他』是被他害死的，我真的很后悔。」 然后就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看着吴若芸开始掉眼泪，一滴一滴的泪水就像是在控诉老天爷的残忍，祂残忍地夺去了一条有着大好前途的生命，也毁了另外一个男孩的一辈子。 想到这里我也开始鼻酸，原来学长经歷了这么多，原来我一直以来都误会了，吴若芸根本就没有和学长在一起，学长对她的愧疚是来源于「他」，那个没有被吴若芸提及姓名的那个「他」才是学长悲伤的原因，才是学长心里那一场下不停的雨。 我看向言呈曦，他望向天空的眼睛有些发红，我想他也因为这件事情感到很痛苦，虽然他曾经利用我，但也是出于对学长的好意，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像他，尤其是彷彿能照亮一切、阳光明媚的笑容。」言呈曦回答，带着苦笑。 然后我也笑了，接着又哭了。 笑是因为原来我也曾照亮过学长，哭是因为我始终没能把学长拉出那场滂沱大雨。 然后他们两个还跟我说了很多四个人以前有趣的事情，就像是要逗乐我一般说得夸张无比，「他」的形象也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清晰，难怪，学长和吴若芸会如此深爱着「他」，我想如果是我的话，也会非常珍惜这个朋友吧。 末了，我对他们提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惊讶的要求，我想要见见学长。 旅程的第二天，我们到了台东池上，接着租了脚踏车骑往有名的伯朗大道，一开始天气挺好的，但是到了下午就开始飘雨，然后就有了开头我的窘境。 好不容易到了伯朗大道，雨却大到根本无法好好欣赏风景，我又饿又累，但是心情却莫名地觉得满足，他们说以前四个人也一起来过这里。 看着学长曾经看过的风景，我突然释怀了许多，比起在大雨中我们还要返途的悲惨，就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大不了了。 回民宿的路上我睡着了，好久没有睡得那么沉，我又做了那个梦，只是梦里的那个人不再是长头发，而是一头俐落的短发，他搭着学长的肩膀，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从我身边走过。 这次我没有停在原地，我转身大步往我自己的方向前进。 回去的车程，若芸学姊直接在后座睡着了，看来她平常工作真的很辛苦，而我就坐在副驾驶座看风景。 「我喜欢你。」承载着过多情绪的字句，从言呈曦口中用比羽毛还轻的声音说出口，我的心一紧，在对上他的视线时下意识回避掉他的眼睛，那里有着我无法回应的期待。 彷彿我的反应在预料之中，我身侧传来言呈曦轻轻的叹息声，然后是一阵谁也没想先开口的沉默。 不同于以往言呈曦总会玩笑带过这样的尷尬时刻，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要像之前一样装傻吗？但，这个时候和过去的每一个时刻都不相同，我知道如果我装傻，无异于狠狠践踏他的感情，就像学长当初那样，那种感觉太痛了，我不希望，言呈曦也…… 感受到身旁灼热的目光，言呈曦还在等我的回答，逃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给他一个答覆了。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毫无波动：「呈曦学长，谢谢你的心意，但是你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已经过去半年了，还不够吗？你到底要为徐皞晗浪费时间到什么时候?」言呈曦的语气很沉痛，里头包含不甘与不捨，「他这辈子不可能会喜欢上你，他喜欢的是男人！」 心脏被重重地击中，我抿嘴低下头，怎么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听到这件事情，心还是那么痛。 用单手轻轻地覆住我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的双拳，言呈曦抬头迎上我的目光，那一刻我无所遁形。 「项晼，我知道你一直喜欢他，这一年我都在你身边看着，从一开始的冷眼旁观到后来喜欢上你。」言呈曦的目光灼灼，「你知道我有多羡慕皞晗吗？他伤害了你，但你还是那么喜欢他，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你才愿意多多看我一眼，给我一点机会，好吗？」 我看着言呈曦，突然感觉好像看到我自己，明明谁都没错，但为什么谁都不能得到幸福呢？ 「对不起。」我轻声叹息，这句话终究还是说出口了。 「睡得真好。」吴若芸伸了一个深深的懒腰，接着看向我疑惑道：「学妹你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呈曦他刚才欺负你吗？」 「没事，我只是有点晕车。」睁着眼说着瞎话，我赶紧岔开话题，「等等呈曦学长要送你回去吗？」看着靠在车边的言呈曦，我问。 「没有喔，我等等有约要自己搭捷运过去，呈曦也累了，我让他赶快回去休息。」若芸学姊的声音很轻快，好像很期待等等的会面似的，「对了你说要见皞晗，需要我帮你连络他吗？他考上行政执行官了，现在在受训。」 原来学长考上行政执行官了啊，我都不知道，「嗯嗯麻烦学姐了。」要约学长单独出来这种事情，我还是开不了口。 「学妹，经过这次的旅行，我希望你能快点放下皞晗，他的心里已经住了一个永远不会离开的人，下雨的人有他一个就够了，况且……。」若芸学姊越过我看向言呈曦，「就连我都看出来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呈曦他……」 我轻轻点头表示了解，言呈曦对我的关心，只有我这个当事人最清楚。 和两人道别后我回到老家，迎面而来的是我家小狗abel的狗脸，牠用尽全力摇着尾巴还跳着要亲我，无奈之下我放下行李乖乖坐好，享受接下来的免费洗脸。父母在一旁看到我都笑了，他们好像也感受到我有哪里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