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定是服用了什么血rou有情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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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别情接收不到祁进的谢意。 他正坐在太白山的寒潭之中,冷着脸一圈一圈地把锁链往自己腕上缠。卢长亭和苏无因站在他身侧,一个往潭水里倒气味古怪的药汁,另一个则凝神细看。 蒸腾的水汽教他这项意图平添不少困难。苏无因看不清姬别情神色,唯有藤蔓般缠缚于爱徒全身的血红色纹路,在一片白茫中仍旧张牙舞爪地隐约可见。“已经是第三帖了。倘若终究还不能得治,”还是姬别情率先打破了这凝滞死寂的气氛,抬头向立在旁边的苏无因道,“还望师父能看在祁进天资聪颖的份上,多多照拂一二。” 最出色的徒弟难得有一回开口相求,还是在这种紧要当口,苏无因本该无有不应的道理。但想到祁进入阁来生出的种种事端,他还是冷哼一声。 “你这么能行,怎么不直接替为师收徒?” 姬别情只嬉皮笑脸地道,“代师收徒又亲授武艺,那进哥儿岂不是要把我当做师父多过大哥了,不好不好——” 他在这厢大摇其头,冷不防被人一掌拍到后背要xue,顿时疼得抽气。那股折磨他年余之久的奇毒被药力逼到下丹田,此时又被卢长亭输入的内力打散,顿时气势汹汹地在他四肢百骸游走起来。一时间,姬别情痛得脸都白了,卢长亭却只顾闭目运功,仔细感知着内力裹挟毒劲、在经脉中肆意破坏的路线。 忽地,卢长亭惊疑出声。 他陡然撤回自身内力,急匆匆去翻散落在地上的医案,随即便是边念念有词边摇头,仿佛见到了什么格外让他不可置信的事似的。 “你近日服过什么大补的奇药?” 卢长亭扔了医案,转而又捉住姬别情的手腕,细细为他诊起脉来。可越是反复叩诊,卢长亭面上的神色便越是疑惑。“人参鹿茸吃过一筐了也不见好……能补气血的奇花异草也不是没用过……”卢长亭顺手抓住旁边难掩焦急、越凑越近的苏无因,在他趺阳脉处也诊了片刻,方肯定地道,“确是比之前好上太多,看脉象,是服用了甚么血rou有情之补品。”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 要知道,姬别情中的这味奇毒格外诡谲。平日里并不显露自身,只潜伏在体内炙烤宿主经脉,教人一运功便痛苦难当;临到月圆,那毒劲则会聚集起来,品性也变得阴寒无比,控制着中毒者不辨敌我,只凭本能行事。 这般厉害的毒药,自然不仅仅是轻易就能解开的。 这半年来,哪怕卢长亭反复诊治,又不计代价地用药,仍是只堪堪能将毒劲限制在了姬别情丹田处,以保他日常生活无虞。每逢月圆的阴寒气劲却是实在无法解,不得已只好让他自囚于后山寒潭之中,以免伤到他人。而随着毒劲一次次的发作,姬别情体内根基早已是千疮百孔,若非一直有上好补药吊着,恐怕不出三个月,就会沦落到丹田破裂、经脉寸断的下场。 卢长亭更是明言,除非有内力深厚者亲为拔毒,再佐以天下奇珍,方可能有将其根治的一日。 可这回甫一搭脉,他便觉得姬别情体内精气鼓荡、气血充盈,丹田也不再是从前那种空空荡荡、虚不受补的模样,就连经脉处的狰狞裂痕,都有过被某种纯阴药力滋润修补的迹象。 可离上回诊脉还不到一月,难道压根没离开太白山的姬别情,这便恰到好处地寻来了能修补经脉的绝世奇药么? *** 这边厢三人有何计较暂不详叙,且说祁进自姬别情走后便整日勤习链刃—— 伤口当然是还没好。 祁进却只在第一天烧得浑身发疼、一有动作就会牵动腿间伤口时,才没去练武场和人过招。此后数日,均是练习不辍,进益颇多。 至于姬别情留下的药膏,因了那古怪的副作用,他只在下体处抹过那一回,便弃之不用。是以直到姬别情包袱款款地自山外回来那日,祁进身上其他伤痕均是好得差不多了,唯有隐秘那处,仍旧不时地传来莫名抽痛。 “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姬别情旁观了片刻就发现端倪。祁进自被他从神策带出以来,但凡习练剑招,无不是两三日就能使得有模有样。这次他离开近五日,早就学过的这一式“骤雨寒江”,怎么还是使得如此稀松平常?再细察他剑势发力、持剑身形,竟不只是形貌不似,就连从前那种一往无前的冲劲都少了许多。 祁进迟疑地摇头。他有点儿拿不准,姬别情是不是在问那晚的事。 “既然还能撑住,那便好好习练。” 见祁进不愿说,姬别情也不追问,只是信手折下一枝迟迟未谢的晚梅。 “这式‘骤雨寒江’,是师父在扬州与人比斗后所悟。”花枝遒劲、花叶交辉,姬别情以枝作剑授艺,演练间但见落红簌簌、随枝而动,另有种抽刀断水的决然气势,在这娇柔花朵上赫然显现。 “出招时这瞬时七剑,固然要有水流般招式不绝、绵绵若存的后劲,但最要紧的,还是得有雨若瓢泼、笼罩四野天穹的无上气势。你总想着招式用老、会全身破绽尽露,故而不肯出全力、要为自己留条生路,这种保存自身的武学智慧当然是好事,但千万不能失了身为武者至关重要的锐气。” 花瓣在祁进眼前缓缓飘落。 喉间突然一痛。是姬别情手中的梅枝穿过片片落红,精准地点到他咽喉。 *** 那晚的记忆顿时涌到祁进脑海。 是招式尽出仍旧无计可施,是孤注一掷却被轻易擒住,是锥心刺骨之痛、又无法亲手报复—— 而施暴者披着示恩的皮,在祁进尽力舔舐伤口时,居高临下地指点嘲笑。祁进不信以姬别情的眼力与细致,会不知道自己不敢奋力一搏的真正原因。可他这样回答。他偏偏以这样克制而爱护的姿态来回答。祁进深吸口气。 “多谢大哥教诲。” 这是好事,祁进对自己说。幸好姬别情还想照着以前那样相处,没将一切都赤裸裸地摆明在面上。 额头却突然传来温柔的热度。祁进怔怔抬头,发现姬别情正收回手。原来是他趁自己发呆,在他脑门上亲昵地敲了一记。“怎么几日来你同我这样生分,”祁进避开姬别情写满关怀的眼睛,不敢回看,“难不成和别人起了矛盾,就要不认我这个大哥了?” 祁进摇头。 半晌,又陡然抬头惊问,“大哥知道?”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让姬别情不自觉想起他俩初见的时候。这乖顺的眼神也教人很难不去想,姬别情当初愿意选择带他入凌雪阁的方式来报恩,而不是干脆利落地给钱了事,是不是因为他这副靡丽容貌。 对这种言论,姬别情只觉得可笑。 他是真的、真的把祁进当弟弟看,不忍这样一个好看聪慧、身手俊俏的天才剑客明珠蒙尘,才愿意给他一份刀尖舔血、却能让他出人头地的机遇前途。 可这样的祁进,居然也会被纷乱的流言困扰至此。到底是还小呢,姬别情看着祁进瘦削的身材,不由地生起怜心,“你别听那些人胡说。他们自己不沉下心来练武,却来传这种闲话,迟早会被你抛在后头。一时打不过也没什么,都同属凌雪,他们断然不敢做得太过分,若有人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你再来告诉我,我到时去为你出头。” 这话说得真动听。祁进突然有点儿不想再去辨别真假。 在外人看来,姬别情对他千好万好都是有所图谋,他抓住机遇进入凌雪也是谄媚附势之徒,那又何必再去同他们争解? 该做的、不该做的,祁进自己愿意的、不愿意的,其实都已经做了个遍,早就无可挽回。倘若付出代价,却没习练出一身好武艺,只顾自怨自怜,那更不是他初心所求。百转千回间,心结稍去。祁进抬眸注视着姬别情,坚定眸光总算能教人看出几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来。 “那再有什么事,我会如实同大哥说。” *** 此后一切如常。 姬别情也不确定是哪句话起了作用,反正祁进不像那两日似的隐隐排斥他了。 甚至他还主动向自己坦白,早在苏无因之前,其实他的好师兄岳寒衣也明里暗里地找过他好几回。他担心疏不间亲,就算实言相告,姬别情也不会相信,是以一直忍在心中。 这般交心的谈话让两人又回到最早那种格外和乐的状态中去。以做调剂的,是祁进每日同凌雪弟子们名为切磋、实为下狠手的打架活动。只不过,他由偷偷摸摸地去改成了正大光明。姬别情偶尔心情好时,也会跟着他去演武场,在战圈之外格外大声地指点传授。 和祁进对打的凌雪弟子大声哀嚎,叫着你们兄弟两个不讲武德。姬别情却只是冷笑。 上回凌雪阁各部进新人还是十年前,吴钩台、机枢府、百相斋、精密坊有一个算一个,再没哪个弟子比祁进习武的年头要少,他现在只是场外指点,已经够给背后之人面子的了。约莫是他们也没料到祁进是难得的武学天才,这回来挑衅的两人只是内力稍浑厚些,招数还没有初学链刃的祁进来得精妙。 短短不过百来回合,刃鞭交错。祁进卖了个破绽引敌方来攻,手中长剑则暗灌内力,猛然下劈—— 锋利刃片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