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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怡顿时立在当地。对面的街旁,七爷撑一把精致的油纸伞站在白练般细密的雨幕下,神情淡然,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他披了件宝蓝色锦缎斗篷,斗篷底边拖在雨水中,上面星星点点溅上了许多土黄色的泥点。可这丝毫无损于他的清贵高雅,反而更多了些超然脱俗。严清怡蓦地就明白,为何仅仅过了一夜,他们几人就能被放出来。若不是七爷相助,又会是谁?严清怡呆愣片刻,便朝七爷走过去。雨水浇在她头上,瞬间淋湿了发髻,顺着鬓发滴滴答答地落在衣衫上。不等她走近,七爷已淡淡开口,“你不用谢我,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严清怡垂眸,目光瞧见七爷脚前一片坑洼,而他玄色的靴子便浸在雨水里,雨珠扑落下来,在水坑溅起此起彼伏的水花。七爷清冷的声音仿似来自九霄云外,“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想不想有个人,可以让你倚靠,可以给你撑伞。你的难处他愿意替你解决,你的家人他愿意帮你照顾,你的担子他愿意为你担负,只要你肯,他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严清怡愕然抬头,对上七爷如寒潭般幽深的几乎瞧不见底的黑眸。七爷接着问:“或者你还是愿意,跪在这水坑里给我磕头谢恩?”第128章最后那一句,声音极低,又被“哗哗”的雨声扰着,严清怡听不出他到底是讥讽还是示威。本能地就想依从心底的想法跪下谢恩。那双浸在泥水里的玄色靴子却着实刺进她的眼。桃花会上,他浅淡一笑,让满树桃花尽都失了颜色,而土地庙中,他高山遗雪般的气度硬生生把满院的断砖残垣站成了一幅水墨画。这般清雅高贵的人,站在浑浊不堪的水坑中,宝蓝色锦缎的斗篷湿了大半。严清怡突然就失去了勇气。往事如同走马灯般一幕幕闪现在面前。满周岁那天,严其华往她嘴里塞了炒豆子;两三岁时,严其华把她扔在升仙桥,却领着严清芬回了家;五岁时,薛氏生病,她踩着凳子上锅做饭,差点摔倒;从七八岁开始,不等出正月,她就提着篮子满大街卖玉兰花,而赤日炎炎的六月天,她蹲在净心楼的墙角下卖杏子;十岁时,涌泉胡同卖炒货的吴大叔让她长点心,说严其华天天巴结黄任贵,没准儿惦记着也要卖闺女;十一岁,她倾尽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东四胡同的宅子;十二岁,大姨母带着她跟蔡如娇到张阁老家拜寿;十三岁,薛氏含恨自尽,她蒙冤入狱;三年守孝,她好容易生活安定了,手里攒了银钱,可一夜之间全部化为乌有。薛青昊以后拿什么娶亲,她的出路又在哪里?严清怡不由自主就落了泪。泪水混杂着雨水侵入口中,尽是苦涩。因为她是女子所以被羞辱,因为她无依无靠,所以就被欺侮。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多少坎坷曲折。她累了,她支不起这个家。就让她攀附权贵吧,就让她当姨娘吧,反正严其华早就打定主意把她送人。七爷总比李丰显强得多,黄任贵的儿子只能在济南府当个衙役,而薛青昊有了七爷撑腰,说不定会有个光明的前程。可她总归是不情愿,不甘心啊!严清怡沉默地站在雨里,只觉得从心底往外透着冷意,冰寒彻骨,而衣衫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箍得难受。七爷长长叹口气,将伞移到她头顶,低声道:“进车里暖和些。”秦四娘浑身也已湿透了,冷得不行,闻言忙扶着严清怡的手臂上了马车。车里拢了火盆,温暖怡人,车座上已经铺了狐皮,柔软舒适。严清怡痛哭出声,正哭泣中,听到车外薛青昊声嘶力竭地叫嚷:“姐,姐,你去哪儿?”就见秦虎跟他低语几句,薛青昊点点头上到秦虎的车里。而七爷,仍站在雨水里,有个官员模样的人毕恭毕敬地站在七爷面前,腰弯得很低,频频点着头。少顷,七爷收了伞,抬脚上来,瞧见严清怡满脸的泪水雨水,从案桌下面掏出两条棉帕,又拿起座位旁边的毯子一道递过去。严清怡很快止住哭泣,擦干泪水,顺便把头发的水拧了拧。七爷淡淡道:“你若不愿意,现在还可以说,再迟就没有机会了。”严清怡沉默片刻,低声回答:“我愿意。”顿一顿,又道:“我蔡家的表姐现在在邵简邵公公那里,能不能把她接出来?”七爷飞快地扫她两眼,神情仍是淡淡的,“好。”“先前罗阁老虽然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家里女眷却是无辜,能不能给她们赎了身有个容身之处?”“好。”“阿昊一直学武,可不曾正经读过书,我想请个夫子给他讲些经史子集三纲五常。”“好,还有呢?”严清怡拢紧身上毯子,目光无意识地看向窗外,车帘晃动,街景飞驰着向后掠过。这并非去往荷包巷的路。严清怡垂眸,犹豫着道:“我想回我家里。”七爷断然拒绝,“不行。”严清怡低声解释,“淮海侯家五姑娘二月里出阁,我要给她添妆。”说罢,只觉得眼眶发涩。如果她住到七爷屋里,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魏欣?姨娘尚且不行,何况是个没名没分的外室?七爷凝神看向她,她双手合抱在胸前,手指紧紧抓着毯子边缘,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其它,青白的手指像是秋风中的落叶,颤抖不止。七爷顿时心软,放缓了声音,“不妨碍你去添妆……你屋子太冷,我怕你染病过给我,春风楼也去退了,那里地角不好。”“那不成,”秦四娘连忙摆手,“我付了一年租钱,还差好几个月呢。李奎给我们价钱便宜,在别处再找不到这么合算的店面。”严清怡低声道:“退了吧,那里……风水不好。”秦四娘还欲分辩,便感觉马车已徐徐停下。青柏飞快地搬来车凳,一手撑着伞,一手扶了七爷下车。七爷站定,回身搀扶严清怡。严清怡迟疑数息,伸手搭在七爷手上,只觉得掌心触及之处,冰冷得毫无温度。而七爷身上的锦袍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大半,洇湿处明显比别处颜色深。严清怡飞快地缩回手,四下看了看,认出这是黄米胡同,离双碾街只隔了一条胡同,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而面前是座小三进的宅院,朱漆大门洞开着,有下人正撑了伞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