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痴心妄想（下）

    1.

    “你往哪儿跑？！你被关禁足了！关到你毕业为止！”

    屋内剩下的人，有的惶恐，有的恼怒，有的血压飙升。

    “这孩子……你把她惯得无法无天！”对着恼到说不出话的欧阳辉，李玉梅嘶哑的声音不住地颤抖，心痛与失望溢于言表，“她现在能为了个什么毛头小子就把自己的人生计划都改了，把长久的努力全抛在脑后，她以后还能干出什么事儿来？！糊涂！愚蠢！没出息！这是我李玉梅的女儿？！”

    一直在察言观色的保姆，悄无声息地端来杯水递到亚历克斯手里，又蹑手蹑脚地离开。

    “好了妈，消消气，别再喊了。”亚历克斯于是轻拍mama的背，把水递到她手边。

    可李玉梅根本喝不下什么水，只是推开他的手，摸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撑住头不再说话。

    想想办法吧，做点什么吧，现在不是心虚惶恐的时候。

    亚历克斯疲惫不堪的大脑被迫重新上了岗，开始艰难地运转。

    “mama……”他叹了口气，“我去跟她谈谈吧。我的话，她会听的。”

    听他这话，一旁痛心疾首的欧阳辉，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抓住他的手：“哎呀亚历克斯，真是辛苦你了，你看看，你都快成我们家的咨询师了！哎，念念要是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心里真的很累，根本没心思听欧阳辉扯这些有的没的。

    “我是可以跟她谈，但是最终做出怎样的决定，还是要看她自己。毕竟，她本人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他说得很冷静，很郑重。

    2.

    亚历克斯知道要去哪里找莱斯利。

    几步路走到家旁边的小公园，果然就看到了他的宝贝，一个人落寞地坐在秋千上，低着头，脚在沙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画圈。

    一旁滑梯上孩童的笑声有多清脆爽朗，就衬得她有多心碎迷茫。

    他悄然走上前，轻轻握住秋千的铁链。

    看到哥哥站在了自己面前，莱斯利倒也没有抬头，只是继续那样呆坐着。

    他藏起了疲惫，藏起了一切情绪，露出了笑意：“宝贝，你很厉害啊，美国大学，加拿大大学，想申就申，offer想拿就拿。这多大的好事儿啊，有什么不能跟家人说的呢？”

    莱斯利没有吭声。

    “连我也不能说吗？”他问。

    “说了你肯定会阻止我……”

    她终于开了口，小声地，气馁地。低垂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将那泪痕掩盖；头顶的秀发，被微风拂乱，留下淡淡芬芳。

    “如果这真的是你想要的，我为什么要阻止你？”他又笑，但笑中略微带上了愁容，“可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她再次沉默了，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想什么。

    “留学是很有意义的体验，很多人想去都没有这个机会和条件。mama想让你去美国读大学，但我知道，你自己也是想去的，不是吗？”

    看着meimei的哑然，亚历克斯手上微微用力，将那秋千推起了一点，轻晃着她，缓缓道来。

    “你还记得去年，你在冰箱上贴满各种美国大学的招生简章，你房间里还放了个你做的计划板，上面钉着每个大学的照片，所需的分数，材料，甚至还有这些大学所在的城市相应的信息……

    你做了那么多课外活动，义工活动，参加了那么多比赛，拿了那么多奖杯奖状；你每天都泡在图书馆里学习，辗转于学校，课外班和球队，整个暑假，你都没有停下来过；你SAT考了将近满分，门门科目也都是九十多分的成绩……

    宝宝，你的努力，你的成就，就算你自己不当回事儿，我也都帮你记着。”

    这样说着，他又挡在了她身前，秋千撞上他的身体，停止了摆动。

    “你付出了这么多汗水，应该不是为了最后可以留在我身边吧。”

    玩耍的孩童已经被父母领了走，许是回去吃晚饭了。小公园里，安静得能听见树叶沙沙。

    高大的身体立在面前，像是坚实的壁垒，是她身与心的庇护所，是她永远的依靠。

    “哥哥……”

    她的前额靠上了他的腹部，口中喃喃，声音小到能消散在那风中。

    亚历克斯用手指托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看着她湿润的双眼，问道：“宝贝，你爱我吗？”

    夕阳恍得莱斯利有些睁不开眼睛。她眯眼看着哥哥笼罩在阴影中的面容，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是为了我而放弃自己的梦想，打乱自己的计划，这对我会造成多么大的心理负担，嗯？”

    她沉默片刻后开口，语气有些委屈：“可是我不想离开你……”

    “你怎么会离开我呢？你是去美国，又不是去中国。”尽管心中酸涩，亚历克斯的脸上还是带着笑意，摸上她的脸颊，试图抚平她的不安，“加拿大和美国往返多方便呀。你要是想去西岸的学校，我就去温哥华；你要是想去东岸的学校，我就留在多伦多，这样，我每个月都可以来看你，好不好？”

    “每个月？！开什么玩笑。”她忽然用力捏住他的手，声音也大了起来，“我一天也离不开你！”

    “宝宝，我们的感情连这点考验都经不起吗？”听meimei这样讲，亚历克斯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没有哪对情侣是从早到晚粘在一起的，你看，爸妈不也经常分隔两地，自己忙自己的事儿吗？这也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啊。

    乖宝宝，两个人从早到晚粘在一起是不健康的。我知道你很爱我，我也爱你，但是，我们爱对方的同时也要爱自己，是不是？

    你要有你的生活，我也要有我的生活。我们要有自己独立的人格，这样，才能更好地结合，更好地爱对方，对吧？”

    他不希望meimei原本多姿多彩的生活，变得只是围着自己转，离了自己就六神无主。爱不只是占有。

    当然了，道理谁都懂，实施起来却很困难。这些话，他或许也说给了自己听。

    “哥哥……”莱斯利深知哥哥的话是有道理的，她不知该如何反驳，她只能再次垂下了眼。

    “宝贝，你现在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也可以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了。”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将她搭在大腿上的双手完全包入自己掌中，目光追随上她低垂躲闪的眼眸，“不管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尊重你，支持你。但是，我希望那个决定是为你自己而做，而不是为了我，为了别人。”

    高照了一整天的艳阳，终于缓缓落至了天边；家家户户的窗口，如星星般陆续点亮；原本惬意的春风，变得有些冷冽。

    亚历克斯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手机，随即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meimei身上。

    “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他说。

    回家的小道上，两人走得不快。

    莱斯利一路都把脑袋靠在哥哥肩头，整个人依偎在他的怀里，好像现在即使被邻里熟人看见，她也不在乎了似的。

    “哥哥，我好爱你。”她突然这样说。

    “嗯，我知道。”他在她头顶的乱发上落下一个吻。

    他知道，因为爱，所以此刻的心脏，会这样剧烈地刺痛。

    也因为爱，一个想法，在心中埋下了一粒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