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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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州城地处苍峻山南,待跨过苍峻山才是真正到达北境。因特殊的地理位置,此地要比路过的所有城镇都要热闹繁华。 城内不得随意纵马,祈光身子难受,伏在马背上,蔺五在前牵着缰绳,细细搜寻城中痕迹。祈光烧得快失去神智时,他们终于在一处客栈前停下。 “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掌柜的手下算盘不停,面上笑得乐呵。 蔺五拿出一枚银锭,道:“住店。” 祈光低着头,时不时轻咳两声,她已站不稳当,半倚在蔺五怀中。 “我娘子身体不适,请帮我找最好的大夫来,要快。” 蔺五的手指轻敲木质桌面,旁人看来是他急躁不堪。但这位掌柜眼睛微眯,算盘珠子敲得叮咣响,伸手拿过银锭。 “您请放心。” 在一旁等候的小二引他们上楼,蔺五得到回应后暗暗吐出一口气,他果然找对了地方。 - 祈光在夜半时分醒来。她太久未合眼休息,本该再多睡一会儿,无奈噩梦连连,背后伤口痛楚难忍,浑身更是如被碾碎般苦痛。 还不如昏死过去,祈光清醒的第一刻就如此想。但未到肃州,未见到外祖母和舅舅,她断不能倒下。祈光欲翻身下床,生怕自己耽误行程,只是她近乎虚脱,胳膊方一撑起,就重重坠下。 祈光陷入一团药香中,她差一些便会磕在床沿。 拥着他的男人并非蔺五,而是个生面孔。他道了句失礼,身后的女子随即上前,扶祈光坐好。 男人退后一步,那药香也忽而远了。 祈光被喂了几口温水,她这才察觉蔺五站在床尾。 蔺五在,她便安心了。祈光神智回笼,目光转向在场的其余两位。服侍她的女子模样虽稚嫩,行事却沉稳细致,见祈光看着自己,她露齿一笑,透出点儿小姑娘的顽皮劲。 “殿下,我是浮先生的徒弟徐令。” 浮先生?应是另一位了。祈光看向男人,他行了一礼,道:“臣宗浮,受卢帅之托特来迎接殿下。” 宗浮,宗浮……祈光听着耳熟,她似是听母后身边人曾提起过。不过母后故去多年,她早忘了那时言语。 这人不像个武将,但举手投足能看得出是行伍出身。他作医者打扮,身形高挑清瘦,五官称得上寡淡如水,但因着左眼下一颗泪痣而显出点特别。 “殿下,我们最晚今晨启程,不日将降暴雪,届时苍峻山封,通往北境之路便会切断。” “殿下伤势严重,路途颠簸,可还能再歇上半日?”蔺五发问,他身形藏于暗处,突然出声,引得宗浮看了过去。 宗浮摇摇头,他说话语速不快:“均州已落雨,苍峻山一定已开始下雪了。” “不能再拖。”他斩钉截铁道。 窗外雨声密麻,响得人心烦。 “蔺五,你身为暗卫,且不说此行未保护好主人,如今甚至不顾大局,自作主张。” 蔺五当即跪了下去,他不做多解释,只言属下知罪。 看来宗浮在镇北军中分量不轻。上下级间的管教祈光不愿插手,她懂宗浮讲的道理,务必尽快上路。 - 路程虽赶,但宗浮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当。他们一行人混在一支镖局队伍中,对外称是小姐回乡省亲,担心山路难行,便与镖头谈了价钱,同走这段险路。 祈光嘴上逞强说无妨,实际上病来如山倒。她身子骨本就不好,是花了多少药材和名医才养出来的表面功夫,此番不休不眠又落水受惊,她能撑着入了山已算是奇迹。 苍峻山雪花纷扬,祈光未曾见得。她持续发着高热,在马车上浑浑噩噩地睡了一日。 “母后……母后……” 祈光乍醒,心跳隆隆如擂鼓,震得她发抖。她竟梦到了母后,梦到了母后崩逝那时的情景。 母后从未入过祈光之梦,如今却在将近肃州时来了。母后定是怨她未看顾好外祖母,恨她怎么今日才幡然醒悟。 尽管已从梦中脱身,祈光仍止不住落泪。 “殿下。” “殿下。” 祈光惶惶然抬头,是宗浮。梦中那若有似无的药香来源于他。 宗浮递上一方棉帕,解释道同车照顾她的徐令发现她高热至昏厥,忙下车唤他过来。 “臣已为殿下施针,殿下可有不适?” 原来头发披散是这个缘故,祈光感到头皮几处微微酸痛,精神确实比之前好上许多。 “多谢先生。”祈光拭过泪痕,兀自盯着虚空发愣。 “先生既为镇北军人,可曾认识我母后?” “臣与庆贤皇后算是幼时玩伴,自然认得。”宗浮似是忆起往事,声音不自觉轻了些。 祈光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眼前这个男人单瞧长相顶多三十岁的模样,怎么这么一说同她长辈一般。 宗浮闻言愣了愣,继而一笑:“殿下满月宴时,臣随卢帅在场。” 既是母后的友人,可祈光没听母后提起过,卢氏仍在京城的那些年月里,她也未在宴会上见过宗浮。应当不是祈光忘了,毕竟宗浮此人,若是她见过,必不能忘。 路途漫长,祈光不愿耽溺在噩梦之中,抓住话头便直言相问:“我怎么没在京中见过先生。” “殿下见过的,只是忘了。”宗浮浑不在意,望向祈光双眼,“您六岁时北疆大乱,臣离京后再未回去。” “那一战我记得打了足有五年?”五年之后呢?祈光未问出口,但她眼神灼灼,似在追问。越与宗浮接触,祈光就越对他感兴趣,甚至生出要是能早些遇见的想法。 宗浮不是蠢笨之人,他自是能懂祈光言外之意,道:“是啊,打到最后时战场犹如人间炼狱,人人皆是恶鬼。” “臣受了伤,成了废人,哪有脸面回京。” 他如此淡然地说出这话,祈光一时呐呐,不知作何安慰。 “臣还活着,这便已比很多人好了,殿下莫要为臣挂怀。”宗浮看着裹在绒毯里的小公主,心下一软,轻轻抚了抚祈光的头顶。 母后去后,无人敢这么对祈光。祈光应该感到僭越,但奇怪的是她意外地受用宗浮的举动,甚至更渴望亲近。 是她脑袋烧昏了罢。祈光行使了病人该有的任性权力,便是后面徐令煎好了药上车,祈光直言要宗浮留下,徐姑娘为难地看向宗浮,却见他吁出口气,默然听从了祈光的命令。 - 再度醒来时是在某人的怀里,祈光贪婪地深吸药香,不愿坐起。 她才不是什么无害之人,祈光懒懒地想,也就宗浮会把她当作小孩照顾。祈光提要求他便去做,纵使与殿下同坐一侧这让宗浮觉得不妥,祈光装个可怜他也就照办了。 “殿下醒了?我们快出山了。”宗浮说话时胸口震动,祈光好喜欢这样与他贴近。 她一直有这般习惯,睡觉时要紧抱个什么,人啊物件啊都行。可惜与陈渊成婚时,那人对他避之不及,祈光也不会如此行事。如今她天高海阔,倒如了愿了。 他们这两架车与镖局车队在入城之前分别,宗浮要下车与镖头结完镖金,他走路微跛,这便是他说的受过的伤吧。 祈光放下车帘,她扶了扶头上发髻,宗浮取铜镜给她看过,是颇好看的样式,不过是给未出阁的女子梳的。宗浮一个军伍出身的,竟也为哪个女子专门学过梳发。 宗浮未再上这架马车,祈光睡了个安稳觉,也不需要旁人作陪。一路马蹄踏踏,停到了一处院落后门。 进城后宗浮嘱咐她勿拉车帘,祈光不知这是到了何处,却听宗浮敲开院门,一人脚步稳健急促,行至她车门前。 “臣恭迎殿下。”一只大手掀开车帘,卢镝眼含泪花,祈光伸手握住舅舅,借力跳下马车。 她踮脚抱住久未见面的亲人,终于似孩童一般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