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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板坐了起来。跑到树底下仰头看,树上的蝉大大小小好几种,有大季鸟,小季鸟,还有专在傍晚开嗓子的伏天儿。他拧了眉,刚要说话,突然一串雨星子落下来。瞧天色,万里无云,不像要变天的样子。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季鸟撒尿,浇了他一脸!他抬手一抹,龙颜大怒:“把这树给朕砍喽!”崇茂不敢多嘴,忙应个是,勾手叫小太监过来,给直殿监传令,把养心殿前的玉兰树连根挖走。皇帝余怒未消,跺脚说:“烧了,一只季鸟儿不准放跑!”堂堂的九五之尊和几个闹蝉过不去,说起来真有点可笑。但是谁也没这个胆儿触犯皇帝的尊严,忙匆匆道是,不多会儿就看见十几个太监扛着锹进来,对准树根一通狠挖。结果树上的季鸟儿受到震动,纷纷飞走了,这树已然挖了半截,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便咬紧槽牙砍断了根须,十几个人抬着,弄出了养心殿。皇帝对着地上的坑,心满意足,“宫里栽树本就不该,保不定有刺客躲在枝叶后头。这样好,挖了干净,再也养不住虫儿了,也不怕有人行刺,一举两得。”崇茂嘴里应着,皇帝进了殿里,他忙使眼色,让把那个窟窿填起来。找相同的墁砖铺地,别耽搁了,万一皇上震怒,御前的人又得倒霉。茶水上的呈香片茶来,皇帝坐在案后,盯着桌上文房出神,“你昨儿说的,朕应该再给小meimei写一封信,和她说明原委?”这主子喜怒无常,崇茂也有点儿怕,战战兢兢说是,“奴婢脑子不好使,就想到这个了。”话音一顿又道,“其实万岁爷何必非要长公主点头呢,您是主子,金口玉言,谁敢不遵。”皇帝摇头,“这meimei不同,朕只有这一个亲人了……”“您还有皇子们呐,十位殿下可孝顺了,天天儿来给您请安。”所谓的请安,当然不会受到接见,不过是隔着影壁磕头,崇茂说一句“圣躬安”,皇子们就退下,进上书房读书去了。父子之间的情分很浅,皇帝对十位皇子的评价是“毛没长全,连人都算不上”,因此更不能称作为亲人。他的心里认定的,只有那个同母所生的meimei。虽然这meimei有时候训他像训孙子似的,他也不觉得她可恨,时候一长不见,还是十分想念。可惜,女孩子长大了留不住,都归人家了。皇帝提笔发愣,刚写了个见字如面,平川在门外高声回禀:“有江南快报,恭请万岁爷御览。”皇帝把笔搁下,等崇茂呈上来,打开一看,那卷得手指头粗细的绢布上简单写了两句话:长公主七月十五遇喜,南苑王冁然大笑。“长公主有孕了……”皇帝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来,“婉婉还是个孩子呢,她也要生孩子了?”崇茂啊了声,“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皇帝说:“连音阁生的那个在内,朕当了十一回爹,却是第一回当舅舅,长公主劳苦功高。”崇茂连声说是,“想必南苑王的奏疏不日也要抵京了,皇上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后娘娘,叫太后娘娘也跟着高兴高兴。”可皇帝不言语,沉默了半晌,寒声道:“拟朕手谕,长公主出降半年,皇太后甚为惦念。传令长公主即刻动身省亲,着司礼监派人接殿下荣返。南苑王不必相送,留在辖下治理河道及漕运事宜。”崇茂愣一下,手谕里绝口不提长公主遇喜的事,这是要赶在南苑王题本送入京城之前,先下手为强吗?皇帝说完了,轻轻吁了口气,“好了,就这么办。婉婉到底在北京长大,习惯了北京的水土。现如今有了身孕,当然要回北京养胎,长公主府建得那么堂皇,她一天都没住过,多可惜。接她回来小住,一家子团圆,也好共享天伦嘛。”平川在槛外领了旨意,上司礼监传话去了。崇茂上前收拾铺排开的文房,一面觑皇帝脸色,“主子爷,为什么不让南苑王一道进京来呢?这会儿让他们小夫妻分开,怕会……”“朕就是要瞧瞧,这南苑王有多大的能耐,能跳出朕的五指山。召他来京……不好。这人头子太活络,就像一把砒/霜洒到大锅里,能毒死一大片。再说南苑的公务多,朕也要个人替朕办差。”他笑了笑,“只要安安分分的,别起什么邪念,老婆儿子还是他的,有什么可愁的!”所以是故技重施,就像当初册封端妃为后,以此拿捏肖铎一样。皇帝是个逍遥和皇权试图兼顾的人,朝廷一个萝卜一个坑,拔了一个得往里填还一个。问题是填进去的萝卜尺寸未必相同,担心不合适?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动它,让它为你所用。皇帝一向信奉以不变应万变,这次的决定自觉办得不错。让长公主省亲,上下谁敢有异议?他知道南苑王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任何反抗的,趁他羽翼未丰时拿住他的七寸,比将来得了势再压制,容易千万倍。男人太爱一个女人,果真不好。皇帝绕着错金螭兽香炉慢慢踱步,爱了就有软肋,这妹夫虽狠,远没到绝情的地步。婉婉在京城会安然无恙的,只要她在,宇文就不会轻举妄动,除非他能设法杀了婉婉母子,以此作为借口召集群雄……真要是这样,那这人也不能称之为人了,实则与禽兽无异。千里之外的紫禁城一骑快马绝尘而出,金陵的南苑王府依旧笙歌一片。螃蟹吃得太多,前几天长公主殿下开始闹肚子了,病来如山倒,上吐下泻两头晃荡,吓得府里众人惊惶失色。良时已然不出去办事了,在家眼巴巴守着她,她虚弱得厉害,不忘告诉铜环把杆儿扔了,她要下决心戒钓了。公主府的太医在诊脉过后,连同脾胃虚寒一起,带来了一个惊人的好消息——殿下有孕了。一时众人面面相觑,再三确认后太妃进了家庙,和太王爷通禀好消息去了,良时欢喜得语无伦次,这反应倒像头回当爹。在他心里,大概只有和心爱的人生的,才能真正算是他的孩子吧。不过那两个螃蟹害苦了人,要一面保胎,一面治她的虚寒之症。好在孩子结实,这么折腾依旧稳如泰山,良时说这孩子将来必定有经天纬地之才,因为他身上流淌的是慕容氏和宇文氏的血。婉婉觉得不可思议,“我也能有自己的孩子,这么快……”他厚着脸皮靠上来,“功夫不负苦心人么,都赖我没日没夜的cao劳。”她红着脸打了他一下,示意他边上还有人。他回头一看,小酉和铜环满脸尴尬,他倒是哈哈一笑,挥了挥手,打发她们下去了。“从今儿起,管他外头多大的事儿,我都不离府了,防着你要找我。”他坐在她身旁,把她搂在怀里摇晃,“好婉婉,真争气!我原觉得你太年轻,总得再过一程子,没想到这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