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水楼
掬水楼
华灯初上。 掬水楼。 城西最负盛名的夜总会。 大厅中,丝竹声,调笑声,狎客们一掷千金的冲天豪气,娇娘们引人憔悴的万种风情,通通缭绕成醉生梦死,在楼里飘飘荡荡。 二楼雅间。 卫眠抄起酒壶,一线清亮酒水,笔直地灌进她的口中。 闻璟聿早已习惯她这种粗犷的喝法,夹起一条素刀鱼放入她的碗里。 二人虽未点作陪的花娘,但闻璟聿就是会行走的银票,伴着一阵脂粉香,罗漪领着三个姑娘款款而来。 掬水楼的四大招牌“漪云淑月”各具特色。 鸨母阮心淑是个喜欢一切新奇的事物的人。 喜欢西洋服饰,西洋钟表,西洋餐具, 西洋男人。 施夜月,喜欢刻章。 买她陪酒的恩客,饭桌上大家推杯换盏,她拿着刻刀,磕哧哧在一旁刻印章。 春风度完,但凡能令她开怀的男人,她就送一枚给人家。 久而久之,施姑娘的印章成为一夜七次郎的名片。狎客间引为殊荣,欢场上又多一件值得吹嘘的谈资。 薛云,有一条出谷黄莺般的嗓子,偏爱反串武生。尤其打戏时,她背上的靠旗连同飘带,随着她的动作,直接翻出腾云驾雾的效果。 罗漪,排在字首,容貌才情自不必说。 尤善女红。 纤纤玉手翻飞,能一边抚琴一边绣花。 还是个痴情种。 卫知年在还有官做的时候,和同僚一起喝过几次花酒。自那之后,花娘如过江之鲫,都想跳进卫家小院的龙门,成为卫眠幸运的姨娘。 罗漪就是其中一条。 她又和别人不同,她走得是爱屋及乌的路子。 卫眠自三岁起,衣裤鞋袜,荷包手帕皆罗姑娘一手包办。 可惜,捂热了卫眠,没有捂热卫知年。 罗漪在卫眠身边坐下,贴心地为她布好两样精美菜品,笑说:“这都是以素托荤的做法,厨子是我专程从苏州请回来的,来,尝尝这道云雾藏经卷。” 她身后跟着的姑娘不过十三四的年纪,一人抱琴,其余二人低眉顺目站在桌旁。 卫眠已经灌完大半壶酒,抬手拈起用紫菜裹着豆腐皮丝、香菇丝、胡萝卜丝的藏经卷,整个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点评道:“一般般。” 罗漪使了个眼色,站着的女子快步走到闻璟聿左右两边坐好,体贴地为他斟酒布菜。 卫眠搂住罗漪的腰,油嘴往她脸上拱:“姨娘,我都想死你了。” 罗漪避开些,嗔道:“小没良心的,都多久没来看我了。” “我在梦里天天见你,还用得着来嘛。” “讨打!” “打是亲,骂是爱,姨娘最疼我了。” 闻璟聿听得额角直跳,抬眼看向二人。 左边的罗漪花信年华,芙蓉面,烟柳眉,含情目,说话间颊边梨涡忽隐忽现,温婉秀丽。 右边欢场老手—他的青梅,身穿缁色长袍,白得欺霜赛雪。头戴黑缎小帽,帽下一双杏眼,眼眸的颜色比墨玉帽正还要粼粼几分。 抱琴的花娘笑出声,罗漪佯怒瞪她一眼,轻声问:“你阿玛近来可好,前些日子听说他受了伤,现在好些了吗?” 卫眠呵呵地笑起来:“姨娘你问错人了,我都快两个月没见过他了。他去当和尚了,哈哈哈。” “啊?” “卫先生得了一株兰草,潭柘寺的妙空禅师对种植花草颇有心得,先生为方便请教,就在寺中暂时住些时间,想那兰草若是栽活了,卫先生过几日便回来了。”闻璟聿解释道。 卫眠不吭声,喝光壶里剩下的酒,抬手拎起酒坛。 “哎,小冤家,你慢点喝。”罗漪看得直摇头,她望向闻璟聿,说:“闻二爷,我跟您谈比买卖可好?” “月息七分,不议价。” “你也是个讨打的冤家。她呢,”罗漪看了一眼卫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也差不多,我就不跟你们绕圈子了。我们阮mama找了个好归宿,说要跟罗伯特回英国,这楼想盘出去。有个淮北的盐商出了价钱,我跟薛云她们一合计,干脆我们接下来得了。钱是将将够的,可还得上下打点,重新买个证照。后园的池子得翻新,再买几个小子,规矩也可以改改,这里里外外的都是花销,” 罗漪颊边梨涡荡开,“我就想着,闻二爷要是能合个股,那我们什么花销都不用愁了。” “这我可做不了主。”闻璟聿拒绝。 “一年,不,只用半年,二爷就能退股,红利年底照分。” “不成。闻家有家训,烟花之地,不宜久留。” “用不了多久的。”卫眠突然接嘴。 闻璟聿夹起一片笋塞进她嘴里,“别贫。” 卫眠指指另外几样素菜:“介个,介个也要。” 几筷喂完,汤汁沾上卫眠嘴边,闻璟聿抬手轻揉擦拭,语气不耐烦地说:“还要吃哪个?” 罗漪看两人共用一双筷子举止亲昵,只不过更像襄王有梦神女无知,美目中讶异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笼上心头。 她站起身,搂住卫眠,有了谈判筹码。 “要不合股的事二爷再想想?” 闻璟聿心照不宣:“成吧。” “那我就先失陪了,让她少喝点,啊。”罗漪美目盈盈,摸摸筹码的小帽,下楼去了。 片刻后,大厅戏台正中,温婉秀丽的女子素手拨琴,幽幽唱道:“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戏台的楹柱上挂着八角宫灯,长长的红穗子随着弦音在风中轻轻摆动。 卫眠吨吨吨喝空坛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