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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摸到了她脸上斑驳的泪痕:“你怎么哭了?”落旌吸了吸鼻子,连忙握住了他的手,眉目轻触地问道:“慕轩,你有没有哪里疼?”而她发现自己说话时,蒙着眼睛的慕轩一直微侧着脑袋,似是在努力分辨她的声音。落旌心猛地疼起来,凑到他耳旁重复,“慕轩,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却不想,病床上手脚不能动弹的青年却是微微一笑,他高挺的鼻梁碰到落旌小巧的下巴,带着几分柔软的味道:“不用担心,我能听得见你说话,很清楚。”当炸|弹在他身后爆炸,他就觉得脑袋在那一声轰鸣之后疼得快炸裂掉,耳朵嗡嗡地响成了一片。他能看见张宗灵焦急地朝自己这里吼着,可是却听不清楚炮火硝烟中的青年到底在说什么。那个时候,慕轩摸到自己耳洞中流出的鲜血,大概就知道,自己恐怕快要失去听力了。然而如此幸运的是,他仍然听得清楚落旌的声音。甚至当其他声音越发模糊,在他的世界里,阿落的声音越发清晰。落旌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红着眼眶笑起来:“哦对了,陈医生的夫人她煲了鸡汤送来,你一直没有进食过,不如现在我喂你喝一点吧。”说着,她就打开了保温桶,小心翼翼地拿勺子舀着汤一点一点喂给段慕轩。然而段慕轩只是喝了两口,便皱着眉说道:“阿落,不好喝。”他微垂的嘴角轻轻撇着,脸颊旁的酒窝若隐若现,神情带着几分嫌弃。而青年这副样子不禁让落旌想到了当他还是段府六少爷时的模样,没想到进入军队后,他还带着这一点。落旌舀了一勺尝了尝,摇头嘀咕道:“我觉得陈夫人的手艺不必当年的刘婶差啊。”侧着脸的段慕轩仍旧撇着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鼻子灵,这鸡汤里有股怪味。”闻言,落旌疑惑地又尝了几口,还是没尝出慕轩说的怪味道。她抬起头正想说什么,便见到慕轩嘴角那抹不去的得意弧度。她摇头失笑,神情带着几分无奈:“我不太习惯喝这些东西的,慕轩,这是陈夫人特意为你这个病患熬的,你别辜负人家的心意。”她想起来,从前在段府的时候,段慕轩总会打着难吃的幌子然后把各种好吃喂给她:东街的玫瑰酥、西街的糖面人还有夫人专门给他买的零嘴,但他自己偏偏最爱的,还是街边的烤红薯。“别人熬得有什么好,我想吃你做给我的。”段慕轩带着几分少年气地说着,然而剑眉却还是忍不住皱了一下,可又随即松开,过了好半响他才幽幽说道,“阿落……你说些话,好不好?我想,听听你的声音。”尾音带着几分轻颤,可又被他强自压抑下去。落旌握住他的手:“你想让我说什么?”“……什么都可以。”青年抿着嘴角,抿成了一条线,“只要是你说的,就好。”落旌靠在床边,闻言忍不住额羞涩地一笑,她想到了很多从前的事情,徐徐讲道:“其实有时候,我还挺想念从前我住的小院里,你亲手种下的那棵木槿树,还有你帮我搭起的紫藤萝架子。从前你虽是少爷,可……”她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可打小,你就是疼我的。”段慕轩脑子里仿佛有钢针在搅动,被纱布盖住的脑门上浮着一层层的汗。半响疼痛过去,慕轩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捏了捏落旌的手,笑:“原来你现在才明白我疼你,不过现在也不晚。”落旌密长的眼睫像是一片鸦羽,温柔地垂落着:“我一直都知道啊。小的时候,你会骑车带我走街串巷去吃糖葫芦、看杂戏。从前很多事情我都记得的,哦对了,你记得当年在伍院长的医院里吗?那个时候,我身上的病稍微好些了,你为了带我出去看黎明前的大雪把医院闹得人仰马翻吗?不过,也亏得伍院长没有跟你计较。”说罢,她自己便噗嗤一声笑起来。段慕轩也想到了那一幕,忍不住笑道:“我当然记得,还以为你早就忘了这些……嗯,那个时候你的病才刚好又答应了嫁给我,当时我高兴锝只想让你好得再快点。现在想来都不敢相信当时我竟然会带你出去疯,就因为我去问伍叔叔你为什么还是病怏怏的,他多嘴就说了一句你需要呼吸新鲜的空气而已。”落旌笑得恬淡,连眉角眼梢都藏不住情谊:“我想,伍院长当时一定很后悔多了一句嘴。”脑袋里的疼痛彻底散去后,段慕轩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语气带着抱怨可也藏不住宠溺:“你个没良心的丫头,少爷我都是为了谁啊?”就为了伍院长多说了那一句话,少年便半夜撬了医院的窗,带着初初病愈的孱弱少女躲过追赶的医护人员,一路背着她去看北平腊冬的最后一场大雪。“嗯。”落旌闭上眼睛枕在慕轩身边,嘴角是满足的笑意,“知道,是为了我。”北平下雪的日子数都数不过来,可是这么多年过去,落旌依旧记得那天夜里,少年背着她走过漫长曲折的宁静街巷。她大病一场之后瘦得跟只猫一样,但因为畏冷所以穿得特别厚。怕慕轩太累,落旌想要下来自己走,可不论她怎么说,少年都不肯放她下来走路。落旌就这样被慕轩一路背着,一路走过北平黎明前,静悄悄的大街小巷。朱墙碧瓦,宅巷深深。素雪就那样不知疲倦地下着,静谧的月光洒在开得纷纷扰扰的雪花上,明亮又温柔。那些幽长的暗香与孤寂,沉甸甸、不被打扰地飘落人间,随时素白的色彩却让繁花都纷纷败下阵来。后来,落旌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人间美景,但那一幕仍是她难以忘怀的光景。后来,她也遇见过很多人,好人或坏人,可当年那个背着她穿过北平朱墙碧瓦、走过黑夜与黎明的少年,是后来她小心翼翼放在心上的爱人。在落旌的照料下,慕轩没过几日便能勉强下地行走了。而青年军官这样的恢复速度,几乎让医院里所有的医生们都在惊讶着。将饭盒放在桌子上,难得没有穿白大褂的落旌小心翼翼地从饭盒中拿出一大碗清汤面,放到段慕轩面前,神情难掩娇俏地说道:“喏,你的中午饭。”段慕轩眼睛上的纱布早已拆了,眼角的疤痕给冷峻面容上添了几丝痞气。他拿起筷子挑起面条,啧了一声,笑道:“怎么又是清汤挂面,诶,阿落,你就给一个病人吃这个啊?”落旌手撑着下巴,模样娇俏:“战区物资紧缺好吗?每个伤兵都吃这个的。”说罢,她自己忍不住歪头憋着嘴巴轻笑起来。段慕轩心思何等聪敏,瞥了落旌一眼,手中筷子一翻便在碗底夹到了一个荷包蛋。他朝她落旌笑得眉眼俊朗:“啧,阿落,不是物资紧张,每个伤兵都只能吃素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