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
钟情
秦婉琼知道自己在和秦昭交流后很快就会跟杨晏文接触。 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次日,秦婉琼罕见的在茶库选品,往常各府茶叶皆由内务府挑选后派送,此次因宫宴出现刺杀这等大事,就算她是公主也被暂时留在皇宫。 说是留,实际上是扣押,但毕竟秦婉琼为公主之躯,她总是比其他人来的‘自由’些,不受禁足,唯独不可出宫。 秦婉琼才踏进茶库,混杂着不同的茶香扑面而来,各个案板上晾晒着不同品种的茶叶,皆是新鲜采摘的,这些茶叶需要晾晒烘干后再由专人筛选出杂质,而后进行不同的处理才能入口,这个过程耗时良久可谓奢靡。 “奴才见过殿下。”茶库总管太监见到来人连忙迎上来。 春眠上前一步,大部分情况下管事宫女象征着其主人,她的话便是秦婉琼的意思。 “大人,殿下旧居公主府,宫内并无殿下所好茶叶,素日里殿下喜好的茶可还有存?” “有的有的!”总管太监连忙招来小太监另他去寻,一边谄媚地拖住秦婉琼的手腕,弓下身子笑道:“殿下这边歇。” 秦婉琼素日里常饮碧螺春,此茶味甘,高香,初尝时入口苦涩,待苦味消散醇厚地甘甜便慢慢往舌尖涌上。 她拒绝了总管的好意,目光在茶库上下打量起来。 墨色如丝线般缠绕的藤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秦婉琼靠近,或许是目光在上面停留太久。 一道清冷又带着些许温润了声音飘进耳朵,杨晏文怎么也想不到,最先让秦婉琼记住他的并非他优越的样貌,而是那时他透着疏离却又耐心的嗓音。 “此为藤,干为茶,味苦携毒,表面有白霜覆盖,生食后腹痛难忍,不过细品却有回甘,此茶当与殿下所喜碧螺春有相似之处。” 秦婉琼抬眸,对方眉眼与杨栖有七八分相似,只一眼她便知晓他的身份。 她笑的温柔:“号称当世诸葛的杨先生对茶道也有涉略?” 杨晏文也笑,一脸谦逊:“略有涉猎。” “杨先生竟未禁足?”,她微微偏头,看起来有些疑惑。 “陛下有意让慎与殿下接触。” 秦婉琼就明白了,既然对方把话说开,秦婉琼也不扭捏,她看了眼春眠确认春眠受命后便开口邀请杨晏文。 “本宫知宫内有一景,杨先生可愿共赏一二。” 说出的话是疑问,但确实陈述的语气。 杨晏文自然是同意。 路上止了一夜的雪又再次落下,地面在经过宫女太久的清扫并不难行走,但湿漉漉的地面不住透出凉气。 秦婉琼走在宫道上,杨晏文与她并肩:“宫内夏日还有莲可赏,冬日便是花儿草儿也谢了,殿下所说美景可愿透露一二?” 她看向杨晏文,桃花眼内是他眉眼含笑的面容。 有雪自上而下飘动,秦婉琼停下脚步抬手接住飘落的雪花,红唇微张吐出一丝暖气。 “梅花飞雪雪飞花,独抱幽香唤岁华。” 她抬头看着漫天飘雪。 “不惧寒霜侵玉骨,任由白雪舞天纱。” 月白色狐裘女子伫立在宫墙中间,两旁是红墙与侍从,白雪纷纷飘然落下,狐裘的毛领包裹着她的脖颈,衬得她肌肤胜雪,柔和的面容噙着微笑,眉眼间带着淡淡忧愁,发丝被风吹起与飞雪交织交缠。 无人知晓,他在这个雪日已经见到了宫内最美的景。 “杨先生这边走。” 秦婉琼轻声唤醒走神的杨晏文,看着她的走向,杨晏文回神,对目的地已经有了察觉。 忆贤殿内栽种了一颗梅树,通体红颜,梅花已开,被风吹舞着花瓣落下。 贤妃早在秦婉琼靠近时就收到通报,她从倚靠的贵妃椅上猛地坐起:“什么?秦婉琼来了?!她过来干嘛?” 贤妃实际上对秦婉琼是畏惧的,素日里俩人也无交流,只是年年除夕夜她与秦昭独处时,秦婉琼总来打扰,贤妃对她可谓是厌恶至极,却每每对上那双温柔的眼时遍体生寒。 “去告诉她,陛下不在本宫这!”贤妃下意识认为秦婉琼是来找秦昭的。 “娘娘,殿下说她……” “说什么?” “殿下说她来赏梅……” 贤妃脸色一变,下意识想出去,忽然她顿住:“快快去将陛下请来……”,贤妃手指缴着手帕,心脏跳动:“就说……长公主要杀我。” 这颗梅树是贤妃从广陵缠着秦昭移栽过来的,据说是先广陵王妃种植而成,她在受宠时便打上了这棵树的主意。 贤妃又唤来掌事宫女:“去,护好殿下,莫让他出来。” 事情全都安排下去后,贤妃便再次躺在贵妃椅上故作身体不适。 “殿下,陛下今日真不在。” 秦婉琼被拦在忆贤殿外,她今日在外已经待了许久,喉咙里的痒意有些控制不住:“不过是梅花,贤妃娘娘向来大度,本宫看看便走定不扰娘娘清静。” 话落,她立刻咳了两声。 这一来二去,忆贤殿的宫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显然贤妃是不想秦婉琼进入,但秦婉琼身体不好,此时偏偏又是刮风又是落雪的,万一在殿前出了事,受罚的还是他们。 贤妃本来打算的很好,她觉得皇帝不喜这个长公主定会帮着自己将秦婉琼逼退,但她等啊等,等到的就算秦婉琼带着杨晏文进到园子内,直到二人站在树旁,她才等到消息。 来给他传话的是御前总管:“贤妃娘娘,陛下说了此梅乃先皇后种植,即是先皇后遗物,没有公主不能看的道理,陛下还说了,既然娘娘身体不适,还是少出门走动,长公主殿下是否杀你陛下不知,但您若是病重走动病情加重了,那才是大事。” 显然,在这种时候,秦昭居然选择护着秦婉琼。 贤妃等总管太监走后尖叫着将殿内的饰品摆件砸了一通。 不过她的愤怒秦婉琼自然不知道,她就这么站在梅树前,看着树的目光缠绵。 “殿下想让臣下看的便是此梅?” 说实话杨晏文其实有些落差,梅树他家府内种植的便有十来颗,眼前的这棵树和他家的其实并无不同,但看秦婉琼的眼神,她好似在看什么人间至宝。 “杨先生,宫内寒梅仅此一颗。” 杨晏文这才略微,明白秦婉琼的意思。 唯一的才是特别的。 “殿下若喜寒梅,他日可否屈尊前往将军府,府中寒梅无数可供殿下观赏。” 秦婉琼笑着应下,自从刚才咳嗽后,这期间断断续续的咳嗽总是压抑不住,杨晏文便提议送秦婉琼回宫。 她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梅树。 “回吧。” ———— 说实话,杨晏文对这桩婚事起先是不在意的,本朝并无驸马不得入仕等例子,在杨波光向他说明了娶公主的利弊后他才决定去会会这位公主。 在皇帝的默许下,他不受监督并‘打听’到公主的行踪,走进茶库时,比茶香先一步抵达的是淡淡的栀香,犹如眼前人,透着温柔和破碎。 心跳陡然加速,那一刻,在漫天茶香中,他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见惯了战场上拼杀的血气女子,这样破碎易折的美物轻而易举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于是,在看到她想要去触碰有毒的藤时,他开口打断了她。 宫墙下的秦婉琼眉眼依然柔和,玉儿般的人物好似被打磨到极致,温柔光滑不带一丝锋芒。 杨晏文忽地觉得,似乎成为驸马,迎娶这样一位碧玉也并无不可,简单的相处下来,杨晏文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杨家人并非蠢货,这场婚姻下埋藏的定然是阴谋,虽明白奉旨成婚下皇帝有着其他目的,但杨晏文还是接受了她,一种冲动的,坚决的心情使他答应了这桩婚事并将其钉在案板上。 这种异样的,支配着他情绪的东西叫做—— 一见钟情。 ———— 用春眠的话说,杨晏文像个教书先生。 秦婉琼初次不理解,直到现在才有体会。 孤舟漂浮在湖面,江河冰封已化,舟游动时偶有飘动的冰轻轻碰撞,天地共奏,舟中仅有男女二人正对相坐,面前放着棋盘,侧手边是烧着炭的壶。 两只钓竿随意摆放着。 “啪。”棋子落局的声音唤回秦婉琼的注意。 察觉到她的走神,杨晏文有些好笑:“殿下,鱼儿自会上钩,何必如此在意此竿。” 秦婉琼便捏起白子,看了看杨晏文落子处,眉头紧皱,怎么也无法轻易落子。 她叹了口气,伸手拿过身旁的杯盏,温酒入喉,辛辣的酒水刺激着咽喉与舌,秦婉琼却一饮而尽,将空了的杯推到杨晏文面前冲他仰头示意。 “殿下,真没有了。”杨晏文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意与无奈。 秦婉琼就叹气道:“早知杨先生这样吝啬,下回还是本宫请你吧。” 话落,她又将话题返回:“这寒江中,鱼儿怕是都躲起来了,今日怕是要白等一场。” 杨晏文转过头,目光柔和了几分:“殿下倒不如先破了棋局再遗憾,此局和解阿,殿下?” 修长的指尖夹着的白棋终于还是落入居中,将被黑子包围的白子一瞬又救了回来,杨晏文扬眉,黑子毫不犹豫再次入局。 他就这么吊着她,好似清楚她每次的落子,每每破局又被围堵,秦婉琼执棋的手微顿,脑中快速思索,眼前,杨晏文的指尖在棋盘上轻点两下,秦婉琼眼睛一亮,白子落在他的指尖。 白子堪堪落下,下一刻,黑子再次落下,杨晏文闷笑出声,惹的秦婉琼有些无语:“不下了,当真没意思,还不如饮酒来的痛快。” 看到秦婉琼又摆烂的模样,杨晏文摇头默默收拾残局,有一说一,秦婉琼的棋品真的不好,虽不至于悔棋,但每逢被他扑杀时便示意他破局,然后又被吃掉,就这样周而复始。 杨晏文乐的逗弄她,看到素净的脸上因困扰而皱眉,这些情绪皆因他而起,这是他未来的妻。 秦婉琼在他认真收拾时偏头看他,眼底情绪有些复杂,她自然是看出杨晏文对她的喜欢,这让她产生一种愧疚感。 老实说,秦婉琼无法回应他的感情,但又迫切的希望他陷得更深,使用感情让他们捆绑在一起是她现在唯一能付出的筹码。 “怎么了?”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纠结,杨晏文道:“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时候下婚书。” 杨晏文就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陛下的意思是秋后再议,不过……” 他等不及。 越是相处越是想拥有。 秦婉琼抿唇,还未想到如何回复,只见悬在舟上的钓竿猛地跃动。 “鱼儿上钩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