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生忌辰真 辩释其政
转眼到了泉儿的生忌之辰,槐宁前些日子在尹竺偲面前装着不经意间提起。媱帝闻之并未推拒,点头应允下来。只是太上凰离世不久,朝廷内外诸事繁杂。敬贺年禧后又逢春耕大忙,到底没抽出空来往奎良宫。 槐宁当日一早便设了香案供桌,因泉儿走的时候还太小,都不知其喜好。只备了些寻常稚童爱吃的瓜果点心。 这时外边宫奴通传罗太彬到了,槐宁领着阿栎到殿外相迎。太上凰驾崩厚,罗太彬自请长居京郊大元摩凰庵诵经祈福。本来前段日子就要离开,不想突然着了风便留在宫中先将养着。 罗太彬头上未饰珠翠,一身玄青素锦。他到香案前拈香点起,插到炉中以表哀思。而后槐宁和罗太彬到阁内一同饮茶。 “你这正当年的,眉眼间满是倦色可不好。在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可得放宽心些。” “多谢太彬开解,只是。。。”妡帝临终前的那些话,事关亲子夭折一直让槐宁积郁于胸。还有尹竺莘撞柱前那句:泉儿,苍天不公该找你母凰讨去!那话当时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直到君后割了几个宫奴的舌头才将流言断绝。 槐宁急切的想去弄清真相,可又苦于找不到帮手,只能让阿栎暗地里查。阿栎虽是他贴身宫奴,可到底受制宫规又只能旁敲侧击,难寻真相。他想找jiejie帮忙,却怕槐家受连累。 “先凰临终前单独召我入延辰斋,将戒指交与我。这个证物,便是您往登州府省亲带回来的吧。”说着槐宁起身将錾刻鸿雁图的金戒指,递到罗太彬手中。 罗太彬摩挲戒面,定了定神缓道:“你可想清呢,真要去探求真相?” “是。”槐宁的语气异常坚定。 “先凰极其疼爱泉儿人所共知,到了延辰斋做了太上凰,身无政务所扰,确实意外探得了一些蛛丝马迹。当年的事情,怕另有隐情。太上凰曾经交代过,若此事你不提全当过去呢。可若成了你的心结,那本宫也得如实相告。” “太彬您快告诉我。” 罗太彬见他一脸急切,终是叹了口气:“本宫入宫时也是丰采韶秀,也得先凰宠信过孕有一女。只是她不到半岁夭亡离世,丧明之痛本宫也懂的。 “涉案的光禄寺厨锅师傅,就是那个指认过今上又翻供的王宓。拿戒指给我的正是她的少年挚交,也来自登州府。说来也巧,我回乡祭祖正在此处。王宓的那位至交擅长烹鱼,本宫便寻了个想吃鱼的由头见到了人。她告诉本宫王宓并非存心作恶,是有把柄被“高人”握住。她从未想为自己脱罪,只苦苦哀求人照顾她的夫郎女儿。 省亲后本宫将探查所得回禀先凰,先凰立刻遣人秘查。原来路鸿与王宓是旧相识,只是她们相交低调少有人知。而路鸿的戒指,正是鱼羹案发前遗失的。那戒指从前是一对,落了这一只还能带另一只,所以无人在意。 而当时先凰身边的韦尚宫有意相帮庞贵君母子,是有暗中投靠之实。颜大人又拿出“确凿”证据,一点点将罪名坐实了。” “路鸿。。。为何是她。”路鸿自小跟在尹竺偲身边,除了去军营历练外几乎从未分开过。她忠心耿耿,断没有去毒害泉儿的道理。除非,是有人授命。 罗太彬这一席话,将槐宁心里所有的疑窦解开。先由着人指正,再让颜子暨呈上解药证据翻案。加之泉儿是她亲子,嫌疑顺理成章的被洗清。而媱帝亦深知母凰对尹竺莘的忌讳与疼惜,必不许大理寺复核此案。 以身涉险从而诱导障目,好高深的帝凰心术! 便是如今日的生辰之忌,尹竺偲心中有愧虽答允却不会真来面对这一切。可她为国事cao劳脱不开身,也并非借口。 “这事是你心中的结,本宫想来也是今上心中的劫。况且今上位至至尊,身边多得是愿意顺从的。说来你jiejie的侧侍,与本宫也有层远房表亲的关系。本宫既已知内情不同你说,还是于心不忍。当年颜家将你同陛下的情意大肆渲染,可陛下还是因着先君后,权衡利害取了颜家子。” “她知道是颜家推波助澜?那为甚么。。。” 为甚么这还需要问吗?他以为的情深,实则在凰位权势面前廉价如斯。他被利用被牺牲,甚至护不住泉儿让他成了上位的垫脚石。槐宁脑子里嗡一声,这接连的打击让他面上血色褪尽,惨白如雪。他强忍心伤,尽力不让自己在罗太彬面前失礼。 罗太彬见他神情有异,起身又劝慰道:“今日本宫来细言端由,是想解开你心结。咱们这位陛下是懂得隐忍蛰伏,能断大事的。你若沉湎于过去悲痛,起初她怜惜你,可日久定会厌烦。本宫劝你为了自己,也为了母家将这些都通通忘了。情分啊,最经不得耗。若因此由浓转淡,得不偿失。” 说完,罗太彬也不让槐宁相送,自己往澄儿那处瞧了一眼便离开了奎良宫。槐宁呆坐半响,直觉寒意阵阵沁入肺腑。他起身走到香案前,泪凄然落下。 曾不惜背离母命,以为是天赐夙缘。如今看来那一腔深情,换来的是夹杂欺骗与利用的“恩宠”。 他将今日所知一切,在脑子里反复回想。每想一次,便心如刀绞。直熬到月悬中天,由阿栎搀着一步步往澄儿的房里去。 槐宁抚着小孩粉雕玉琢的脸庞,心神微颤方感自己尚在人间,得了一丝欣慰。 开年后,媱帝在猷嘉殿召见的第一个臣子便是户部郎中咏珂。因是前几日她调出咏珂的过往考评,细细研读一番发现此人真算得上敏捷务实。故而召见,看她是否能委以重任。 “微臣咏珂参见陛下。”下跪女子颧骨微突,双目炯炯有神,通身透着精明能干的气概。 “爱卿免礼。你放官在外多年,归京任官也有一段时日。看你奏本所书,颇有见地。孤想亲耳听一听,你所知当今弊政和可陈奏对策。” 帝凰开门见山,咏珂自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之理,她一揖到底:“大夏建国之初,官吏精简。而今已过百余年,官员繁冗。只拿与姲帝相较,已是数倍相长。更有勋贵聚敛钱财,官员巧立名目贪腐。便说地方“常例”这一条,大多远超薪俸。恕下官直言若不是有盐铁官营做后盾,再往后数十年,就是寅吃卯粮都难以支撑。” 媱帝听完未置可否,只让她继续讲来。 “自您践位后,边境无大战。军户多是原地驻屯戍守,屯田开垦。但卫、所军吏假公济私、滥用权势。所得收入大多被她们勾结侵吞,似自家庄园。一旦发生战事,若屯田不能供给足够的粮食,便只能靠朝廷的税银。可大夏征税本就不高,只摊派、捐税等名目不断。若一旦不足。。。” 后面的话,咏珂暂摸不准尹竺偲的心思不敢继续。 媱帝见她半响不再言语,自己接话道:“税收再不足,国库不盈至兵士无饷可领,而终致内溃引得祸端是其一。豪强、乡绅、胥吏与凰族皆能免除徭役。可被盘剥的百姓多面临失田产、税粮犹存的局面被迫成为佃农,更有不堪压榨去做流民。又是引得祸端是其二。到时孤便是开内帑①,也难填补。那你有何良策呢?” “裁减冗官,首辅师大人一直想推行,只是未获良机。不如先重视商税,加大开港通贸。陛下别急,容臣给您讲一讲在畋南的见闻与听闻。” 尹竺偲一挥手,给咏珂赐座。 路鸿命人搬来张黄花梨雕鹊圈椅,咏珂谢恩坐定后娓娓言道:“畋南盛产麝香,茶叶,木材,药材等,与大麓、笏栀等诸国自由互市。再从她国买入琥珀、玉石、象牙、翡翠等。这些珍宝皆被上京富贵人家或是清流文人所爱,利润极高。故而畋南边界商贸兴隆,商赋所得十分可观。陆家常年镇守畋南,亲护商路颇有威望。观澜王又为当地部落与畋南的布政使司牵线,构起两方沟通桥梁。所得商税除充军饷外,亦有剩余。拿到各地开办惠民药局和儒学,教民播种。这都是先凰与陛下浩荡天恩,济世安民使她们能免于战乱、繁衍不息。” “畋南之事,你怎了解的如此清楚。” 咏珂闻言一顿,立刻起身拱手回秉:“臣表兄的妻主历官畋南佥事,臣素来与她交好。再由她引见结交过几个,长年往返于畋南上京的商贾。起初不过交际闲谈,后多方探究。渐觉观澜王协助治理之道,可谓有手腕又明智。” 想来着咏珂也是有备而来,叙述的如此翔实,怕很费了一番功夫。帝凰多想用清廉自律的循吏。 可官场之上多是协力而作,循吏往往陷入力微难成之境地,于是她们只能于道德品行上自律。久而久之勉维其形,溃于无实。到最后皆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如咏珂这般有实干策略的,陈奏对策又让她耳目一新者,实在难得。 “你还是没有告诉孤,解决之法。” 咏珂见媱帝似有意采纳进言,便继续肃然道:“大夏之内北方有马市,西南有贝币交易。但唯独沿海通商开拓不足,朝廷虽未下令不得与诸国互市,但市舶司②日久弊生。商贾贿赂官员、或是官员敲诈商贾屡有所见。再者私贩货物或隐漏所得者甚繁,市舶税征收长年有巨额损失。 若沿海通商措置得当,市舶之利颇丰必能充盈国库。故臣请陛下任能臣、重商税,加大开港通贸。” 媱帝听到此,面露赞许之色:“是啊,沿海通商贸易要做起来。等市舶获利增多,亦可由孤直接派遣远征海舶往海外经营,税赋获利必然可观。这既是你提的,那孤委任你去办如何?” “万万不可,臣对于海上蕃贸并无经验。只因深知市舶之利,颇助国用故而提及。” 媱帝闻言沉吟片刻,对咏珂道:“孤必定委派得力官员,重订法案理市舶司。一来购专卖之物,二来护内外之商。” 咏珂躬身一躬,又禀奏道:“臣刚才所说要避免卫、所军吏假公济私侵吞良田。唯有核天下田亩、重编类为鱼鳞图册。莫要等战事突起,短缺粮响再去追缴。等事有成效,您和首辅大人再议裁撤冗官之策。那时,举朝上下必不敢有人极力反对或是阳奉阴违。” “好,说的极好!”尹竺偲闻言,大为振奋:“那孤便命国子监生分行州县,由你主持编制鱼鳞图册。 ” “臣,定不负凰恩。” ①注:内帑nèi tǎng 宫内皇室私产。 ②注:市舶司是宋、元、及明初在各海港设立的管理海上对外贸易的官府,负责管理出入海港船舶、商务等。相当于今海关。 另外大夏有两个特例: 1 凰族生育率不高,加上多嫡继位倾轧所以拨给他们的食禄并不多,没有产生啖民脂膏的庞大寄生阶层; 2 没有宦官问题但八股取士制约思想,腐儒思想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