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偏不记得我

    冬日寒风吹散了木屋前集聚的落花和残雪，围着禹白附菜田的栅栏在风声中咯吱咯吱地响，木门也岌岌可危地被吹开。

    茯神想着明天得用灵力加固下木屋，手腕就被一股力量拉扯进热腾腾的怀抱里，好闻的小动物气息牢牢地包裹住她。

    茯神一时错愕，察觉妖气，汇聚灵力，狠狠地打在对方的胸口上。

    “唔…”一声闷哼，嗓音像玉石般清润，又带着股少年气。

    茯神愣了下，见那人抬头，容貌昳丽、鼻梁挺直，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过来，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愫，银白色的长发泛着绸缎般的光泽，披散的卷发间有三四个金属材质的发饰，几缕长卷发本应被红色的发带束着，此刻却乱糟糟的，白皙俊美的脸庞因着受伤而显得更加脆弱，颈间挂着块鼬形玉石，穿着身月牙白的素袍，脊背微弯，整个人透露出无力的悲伤，又带着股希冀。

    那人又凑到茯神身前，妖力微弱，难怪她刚开始未曾察觉。

    “别再靠近了，快些离开。”茯神皱了皱眉，抬头望向身前那小妖。长得那么高，妖气却这么弱，她甚至没有战斗兴趣。

    只见那小妖得寸进尺地又往她身前走了几步，伸着手，好像要摸她似的。

    茯神收着力道又打出丝灵力，想要那妖物知难而退。

    “啊…嗯……”小妖一声惨叫，被打出好几米远。

    茯神有些错愕，往前走了几步，离小妖近了些，她明明收着力啊，还是因为这小白鼬妖太弱了吧。

    温润的声音带着几分凄惨，“茯…茯…姐…姐……”声音实在太微弱了，茯神开了神识都只能听到后面二字。

    小妖躺在地上，月牙白的锦袍被弄得脏兮兮的，浓密的卷发也乱糟糟的，柔软又像笼罩着茶烟般的双眸溢满了水汽，眼里是她看不透的情愫，颤抖的手指还在不停地往她这里伸。

    茯神心里有些乱，她杀的妖从来都是作恶多端的大妖。

    这种小妖…茯神心脏不自觉地开始密密麻麻的刺痛，她又想起梦里那个癫狂的自己，好像也是因为一只白鼬妖……头又开始疼了，茯神连忙运作灵力，念了念师父教的清心咒。

    等她睁眼，却见那小妖踉跄着站起来，不死心般地走向茯神，凛冽寒风吹起小白鼬浓密的卷发，发梢还带着一点灰色，白玉石吊坠被身子带着颤抖。

    茯神被那颗吊坠晃了心神，她的头又开始痛了。茯神撑着额头，打算一走了之。

    那小妖发现她打算走，快步向前，好像没受重伤似的，不怕死地握着茯神的手，修长炙热的手带着茯神的手，摸上了小白鼬俊美俏媚的脸蛋，水光粼粼的眼神清艳动人心魄。

    五官精致的脸蛋蹭了蹭茯神手心，湿漉漉的金瞳里带着几分可爱的幽怨，眼睛又大又圆，眼尾细长，透着股媚，偏偏又能感觉到小妖浓烈的喜欢。

    “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能…怎么能…怎么可以伤我啊呜呜…”小妖声音低哑带着哭腔，漂亮的眼里全是不甘的委屈和强烈的爱意。“好疼的…”

    “我没见过你。”茯神被这张脸蛊惑了，识海在动摇。这十八年来从未和白鼬妖有过交际。

    “…真的不认识我吗？你再摸摸…说不定就想起来了呢…”小妖的脸蛋又蹭了蹭她掌心，实在太像小动物了，黏黏糊糊的。

    为什么？好熟悉…情根又抑制不住了。茯神有点自暴自弃地任由他动作。

    小白鼬发现茯神开始接纳他了，便又鼓足勇气，牵着她两只手放在自己脸庞，让茯神捧着她脸蛋，就像以前那样，在她怀里朝她撒娇。

    “好疼的…”声音带着份旖旎和幽怨。“能不能…”

    “等一下，我师父气息近了，他要回来了！”

    还没继续提出过分的要求，就见茯神将他整个人往身后一藏，可是小白鼬个头实在太大。

    茯神连忙带着他往自己房间躲。茯神的房间就在木屋旁边的一间小屋，离菜田极近，禹白附为了让茯神给他的菜浇水建的。

    “不要出来！”茯神将他带进房间，又藏匿了他的气息，便连忙掩上门。

    “茯神！乖徒儿！”禹白附离木屋还有几十步就扬声喊着茯神。

    “在。”茯神稳稳地飞至师父身边。

    “给我的花儿浇…哎哟…”禹白附正要使唤茯神给田里的花草浇水，却不慎衣角被栅栏铰住，脚被凹陷的坑绊了下。

    茯神念了下决接住了即将面朝黄土的师父，又伸出手将他搀扶着。

    “好茯神、乖茯神，多亏了你，不妄师父平日的教导啊！哈哈哈哈哈哈！”

    茯神习惯了禹附白的夸夸其谈，想着她屋里的小妖可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正所谓养徒一日，用徒千时！茯神快给我的花浇浇水，记得用灵力！”禹附白说着便又往他的丹药炉边走去。

    “对了，这是酒香居新出的桃花酥，你尝尝，里面还有你爱吃的蛋黄酥，恭喜我的乖徒儿到达元婴期啊！哈哈！”师父从怀里掏出一沓糕点递给她又转身笑着走了。

    茯神自拜入禹附白门下，师父不是在丹药炉旁炼制他的宝贝，就是偷溜下山喝花酒。

    禹附白第一次当着茯神的面溜下山时，只摆了摆手，说自己得去喝酒。

    “门规第十三条：弟子不得私自下山。第十七条：禁止酗酒。”还没来得及阻止禹附白就见他风一般似地跑下了山。

    儿时的茯神本就对这个师父离经叛道的行为有所耳闻，自入他门下，每日战战兢兢，总害怕云芝发现师父下山。可能山腰离昆吾宫着实远些，禹附白一连出走好几日都无事发生。茯神就渐渐忘记了他会溜下山的事。

    师父不在的日子里，茯神日复一日勤加修炼。禹白附偶尔回屋瞥见她练剑练了半日，便使唤她去给花浇水，茯神有时觉着修行不够，便敷衍着师父，然后继续比划着承影剑。

    禹白附就黑着脸，提剑与茯神对战几个回合，茯神往往不敌，却总能从这场教学中学习剑招加以修炼。

    那时茯神不过垂髫之年，在凡间也爱吃金陵城里糕点，但她心里总惦记着修行。

    自从母家将她送上昆吾，修仙之人不贪口欲之快，云芝师伯对子弟教导严格，茯神已经好几年都没吃过甜食了。

    还记得黄昏时，禹白附回到木屋便见茯神拿着水瓢在花田间睡着了。想来是练习法术太累，又不忘给他的花浇水。便把酒香居的蛋黄酥塞进茯神怀里。

    等茯神醒来，察觉他的气息，便跑到师父面前询问，明明修仙之人没有多少钱财的，师父衣服住处又如此破败，哪里来的糕点！

    “师父，你可不能烧杀抢掠呀……”茯神忧虑极了。

    “什么呀！你师父岂是jian恶之人！我看门外弟子们都爱吃才给你买的！”其实是他从柳娘那里拿的钱。

    ……

    抱着还热乎的糕点，茯神眼底有些热热的，师父一直待他很好，除了不靠谱之外……

    茯神用灵力把栅栏修了修，拾起禹白附被栅栏弄破的披风，打算用法术给他缝牢点。

    茯神走进自己的小屋，便看到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看，小动物般炙热的视线，金色的眸子蛊人心魄般地朝她眨了眨，睫毛又密又长，脸上带着灰也掩盖不住的好看，长卷发乱糟糟的也遮不住他的雀跃，小妖就那么规规矩矩地站在屋内，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似得。

    “这不是有巾帕吗？怎么不把脸上的灰擦擦…”一时乱了心神，失了理智，才藏他进屋里。

    茯神原本准备将这小妖打昏赶下山去，可看他规矩地站在屋里，好似…好似弃犬找主人般的，她又心软了，打算和他好好讲清楚，再送他下山。

    “我…这是仙子的私物，不能逾矩的…”小妖含含糊糊的，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似得。

    “我不是什么仙子，你找错人了，快些走吧！”茯神把糕点和披风放在桌上，被小妖讨好的模样弄得有些烦躁。他对谁都这样吗？

    “那我叫你茯茯，可以吗？或者喊jiejie？”小妖期期艾艾地开口，薄唇启合，带着份焦急。

    “随你，快些走。”茯神收起同情，冷漠地下着逐客令。

    小妖注意到桌上的那件男款披风，眼睛有些酸，脚步踉跄地走到茯神面前。

    “这是谁的？”小白鼬有些崩溃，他不愿相信茯神已经有了别人，她只是忘记了自己，给她点时间，茯神一定会想起他们的情意。

    茯神被这悲伤有带着破碎感的声音搞得莫名有些心虚，可她和这小妖从未有过交际。

    “师父的…师父待我极好。”茯神语气淡淡，想着狠厉点，这小妖再伤心些说不定就自己走了，只是有点对不起小妖的心上人…

    哪想这小妖不仅没走，还逼近一步。

    凑到她眼前，崩溃又委屈地啜泣：“谁的好你都记着，偏偏不记得我……”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眼里几乎含不住泪水，可怜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