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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被抹布的他成亲无数次

    父亲一生为官清廉,所以招来针对被有心之人所陷害也难以避免。

    随父亲流放西北时我曾见过一个男子,他貌美的惊人,好似渡厄的弥勒佛,亦或者清莲的座上观音,漂亮的不似人间之物。

    那双低敛睨人的时候,总会让人心甘情愿的被睥睨,臣服在他脚下。

    他美的雌雄莫辨,亦男似女。

    我想,如果他不是出身柳巷,想来日后的日子也能过的更加舒心平坦些。可惜没有如果。

    夜晚,思绪沉冗的辗转反侧,索性也就不睡了出了房间找点事情消磨时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镜阙。

    他身上披着薄纱从楼上的房间下来,身上青紫痕迹只深不浅,眼下的乌青瞧着疲惫倦怠至极,却在对上我见着他时露出的惊艳神色勾起嘴角。他说这个点没客了,他今晚的时间空了下来,我要是想包他可以给我便宜些的价格。

    我愣了愣,后才明白过来的摇了摇头。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能对他施已过多的同情呢。

    他见状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只是刚迈开一步他就发觉走不动了。他不解的转过头来看向被人抓住的手腕,顺着视线往上,他见到了女人的面容。面上担忧关怀具现。

    我还是难抑心头悸动,皱着眉头问,“你看起来像是很久没睡了。”

    “无妨。”

    “...”我叹了口气不敢直视他的侧开头,声音微弱,“我的房间就在这,你在我房间睡一觉吧。我什么都不做。”末了我又加了一句,“我会付给你钱的。”

    他好似听到什么惊天笑话般的愣了愣,随后大笑起来,看着眼前的女人,屈起手指揩去眼角的泪花,觉着她莫非是脑子不正常,就叫他在她房间内睡一觉什么都不做还要给他钱?还是说是他理解错了?

    直至他坐在房间的塌沿边,手心落入一温凉沁心的玉饰,这才后知后觉的恍惚回神。

    他捻起手中的白玉水滴耳坠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在与钱财打交道的时日里,他认出眼前的这白玉耳坠价值不菲,反应过来后面上露出错愕神色。莫非真是他理解错了?其实这是一桩要命的买卖?那不然,这耳坠足以置办一处府邸怎能这么轻易的交付给他。

    “这耳坠本是一对,是及笄时母亲给予我的,只是出府时用来打点行程,这才拆了一只。”

    “这我要不起。”长睫轻颤,落在眼睑上,扇下一道无痕的弧度。将那玉耳坠送还了我手心。

    我没接,将那伸出的藕节腕骨又推了回去,“拿着吧,反正我也带不走的。若是能解你的燃眉之急,它也算有了最终的归宿。”

    既是流放,就必不可能过上从前那安生日子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就着我将他指节一根根掰回扣在手心的姿势紧攥那银饰锻的棱角分明的玉耳坠,刺的手心留下一个个落梅的红印。

    我说,“你不用担心我会做什么,天亮我就走了。”说着我将被褥摊开拍了拍里头紧实的棉绒,“我付了一晚的钱,你可以安心睡。”

    他闻言微蹙眉头,淡漠的神色动容,脱口而出问:“走了?去哪。”

    我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按着他的肩头让他的身体倾倒在床榻上,而后扯过被角将被褥拢在他的身上。

    “好好睡一觉吧,你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睡上过一个好觉了。”

    “...”

    将被褥拢紧在他的身上,对上他那双困惑不解直盯着我的眼我回以同样的注视,“怎么了?睡不着?”

    他敛下眼,我这才发觉他的睫毛好长,像母亲时常给我篦头的那把梳子,我现在还能回想起母亲那双细腻如凝脂的手,方才拉住他的时候,竟意料之外的感到几分怀念。

    “为什么...”他的声音缥缈轻淡,似绵柔细雨从屋檐落下,吹拂在人的脸上凉丝丝的。

    我眨了眨眼,歪着头想了想,而后咧开嘴道:“或许因为我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没见过这世上有人觉着睡觉都是一种奢侈,所以难免心疼心软吧。”

    我直说了我心中所想,没有那么多大道理,舍己为人还是渡他渡己,哪有那么隐晦深邃的想法呢。只是觉得他好看,又觉着他可怜。

    对于好看的人,大家都拥有如此的同理心,不是吗。

    大小姐?她是大小姐吗...

    他不由得紧了紧拳,那耳坠还攥在手心的刺着方才留下红痕的软rou,生疼也不自知。

    “如果你睡不着的话,我给你唱童谣吧?”

    他蓦地睁开眼,些许怔神的痴痴望我。

    我嘿笑一声,堆了堆他身上的被褥落坐在床榻边,又觉得坐不稳的往里挪了挪屁股坐近了些,他的身子骨一颤,而后才反应过来的向里缩了缩身体给我让出位置。

    我伸手覆在被褥上方,轻轻拍打哼唱着,说是唱也不算,其实我不太能记得起那童谣是如何唱出口的了,只能依稀循着记忆里的音调一点一点的哼出来。从前我睡不着的时候,母亲总爱这样轻轻拍打我的被褥,那双柔软的薄唇微张着,吴侬软语的小调与身上的轻抚奏成和鸣...

    ...

    镜阙觉得奇怪,他分明睡不着的,那么多日夜,他难眠到头痛欲裂,只能靠给予身体痛感的欢爱刺激着、慰藉着...

    此刻顿感被人敲了一闷声棍,并非疼痛的那般直观的给予昏厥,而是他无法言说的,一个温暖到他足以将身心交付的安全感促使他将沉重的眼皮阖上。

    他被温暖所包裹,在这其中,好似能将所有即将发生要面临的事抛诸脑后。

    天亮她就要走了,他想,就睡一小会吧,等他睡醒了...

    天边被云雾笼罩散发发灰的微亮,单薄的眼皮上掀,那张绝艳昳丽的容颜也被赋予人间的光彩。

    镜阙坐起身看向床边,纤细润玉的指无措的垂放在女人坐过的床榻边,陷入发呆的愣神。

    天还没亮...她就走了。

    ...

    流放西北的日子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过,父亲也动用了所有手段能力为保下了我求得一个安稳活生。

    只不过从前娇养的手倒是糙了些,我伸出五指对天,望着指缝间投下的阳光被晃的睁不开眼。从前母亲说我这双手与她最像,也不知道现在还像不像了。

    远远地听得马蹄声传来,忽地眼前扬起飞沙,糊住了我的双眼,马蹄声也在此停下。

    我还发呆着,马上的人跳了下来,长手一横,抖落一道黄昭。

    然后我就被封为了皇上的妃子,即日进宫。父亲也能随之恢复官位,重新在朝廷上获得一席位置。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这是圣旨,容不得我儿戏,父亲也能罢免劳苦之灾。只是我想不明白,我从未与皇上见过,他如何会对我有想法的要将我娶入宫。

    只是当我站在金銮殿下抬头仰望龙椅上的那个男人的时候,也难免震惊的瞠愕了口舌。

    “是你!”

    旁边的太监瞪眼捏着嗓子尖叫一声,似想训斥我没有礼法,却被龙椅上下来的男人瞟了一眼给吓得不敢再出声。

    他站在我的面前,俯身捏住我的双腕,好似怕我会消失般紧攥,面上是难以掩藏的欣忭,

    他微扬了眉尾,对我还记得他感到雀跃,“是我,是我。”

    他弯下腰时胸前被顶起一个尖尖的弧度,我怔愣眨眼,他见状勾起妖艳的嘴角,竟在众目睽睽下抓过我的手越过龙袍底下探入他的衣里,或许对他而言羞耻根本算不得能约束他的东西,倒是叫我吓了一跳,想要抽回手却不能。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按在他的胸上,触手是一片细腻的嫩滑。他却突然倾身凑近了我,面上是讨好的期盼。

    “你的耳坠,我还留着。你摸。”

    听他说我这才反应过来,与他肌肤相隔的掌心还贴着一沁心的玉饰,温凉透彻,是那日离开时时我给他的玉耳坠。

    “...”

    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偶尔也听得宫中流言碎语。上任皇帝的朝政下,是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叫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而后遇刺死于宫中,先帝周身防卫密切安全,遇刺而死本就让人困惑不解,更何况死于宫中。先帝死的那天,有奴才说,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是在一个男宠的床上...

    “小主,您快去御书房一趟吧,皇上他...”

    回忆戛然而止,宫女行色匆匆的进入宫殿,见她如此急切的模样我连忙扔了手中的东西,起了身快步往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镜阙比之前任皇帝,虽在治国上有方,脾性上却是喜怒无常,易怒易燥。歇斯底里的摔砸斥骂已成家常便饭。谁都不行,只有我...只有见到我的时候,他才能安静下来。

    进入御书房我朝着官员行礼,他们回礼后便识趣的退下,毕竟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惹火上身。

    镜阙在见我的一瞬间冷静下来,而后拽过我的手腕叫我一个趔趄的倒在他怀里,他的双臂环过我的身体紧紧将我锢在怀中,那是一个紧到生疼且窒息的怀抱,我蹙起眉头,却什么也没说的伸手覆在他的肩胛上轻轻拍打,一如那晚我哄他睡觉一般。

    他呜咽一声,低头埋在我的颈间。

    “你又有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过了?”我拉开与他的距离,看着他眼下缀着的乌青拧了眉头。

    确实是一张漂亮的脸蛋,我伸手心疼的抚过他的下颌,他贪婪留恋的在我手心上蹭了蹭,鼻间溢出微弱的哼吟。

    “没...多少天。”他的声音轻颤,而后斟酌着将这个话题含糊了过去。

    我皱起眉头看他,他却不敢与我直视的低头。

    我拉着他进入御书房旁的偏殿,将他按倒在床榻上,不容拒绝的道:“不行,你现在必须睡觉,我看着你睡。”

    他倒在床上的一瞬,眸中闪过惊悸的神色,是期待吗?还是害怕。只是在听我说完这话后,他敛下眼,眸中的光彩不见,那浓长的睫毛颤动,身侧的指节微屈。

    “你要是睡不着,我再给你唱那天晚上给你唱过的童谣,只要你不嫌我唱的不好听就行。”我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对上他炙热的目光,心颤的吞咽下口水。

    他歪着头,“我睡醒后,还能看到你吗?”

    我坐在塌沿边给他掖实了被角,“当然,毕竟我们可是成过亲的。”

    说来也奇怪,在这偌大的后宫里,只有我一位妃子。

    —

    镜阙总爱在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执着,他想要将我封妃,却不直接封,总是一次一次下旨,一阶一阶封,每次他都乐此不疲的与我成亲,整个皇宫上下张灯结彩,红烛燃尽彻夜。

    即便他曾经身处那样的泥潭,我也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去拒绝。

    只是...即便他站在我的面前,我也感觉他离我如此遥远,像是隔着一层薄纱,薄纱的那头,是虚幻的泡影...

    镜阙坐在镜前,青黛胭脂描眉染唇,见我坐在旁边痴痴看他的模样他勾起妖娆的笑,一如从前接客时练习过无数次那般,狎昵秾艳。

    他问我,“我好看吗?”

    我点点头,他自然是好看的,好看即便我见过无数男人俊朗的容颜也会为他之所震撼惊艳。

    “那你...要了我,好不好?”

    他抓过我的手放在他的身上,想让我抚摸的自发放松下身体,那双眼直勾勾媚眼如丝的望向我的眼底,叫我心一颤的僵硬了身体忘了动作。

    说来有些惭愧,已经数不清第多少次成亲,但是我们始终只是和衣而睡。

    我不敢碰他,他好似...也不敢碰我。

    我如何敢觊觎他,他在我眼中心里,依旧如此纯粹美好,深恐碰他一下都是玷污了他。

    镜阙见我没有动作的双手垂下眼,淡色的薄唇抿出绛红,他隐忍的咬唇,身子骨微颤。

    “你不愿意碰我,是因为...我太脏了,是不是...”他如此渴求的得到一个答案,抬起头来直视着我。

    那双薄情的凤眼蒙上一层氤氲,那眼瞳水光雾绕。

    我摇头,心想如何措辞才好。因为此刻的他看起来,像是要坏掉了。

    “我不脏吗?”镜阙的双目逐渐失去光彩,他望向铜镜里头的自己,妖艳绝尘的不似凡人,扯了扯嘴角,指尖抚着下颚滑过,“不...我脏死了。可是...可是我把他们都杀了。那...我还干净吗?”

    他要坏掉了,马上就要坏掉了。眼前的女人会如何看待他呢...如何看待破破烂烂拼凑不起来的他...

    我没有那么多见解,还在府邸的时候我就只是一个天真的大小姐,即便跟随父亲被流放西北,我也被父亲保护的很好,只不过是干了些苦力活,也没干出那么多人生见解,所以当他这么问我的时候,我确实苦恼的陷入沉思。

    在他如此期待我给出答案的目光中,我摇了摇头。

    男人一愣,而后绝望的勾起一抹苍白的笑。也对...也对...

    我掰过他的身体让他直面我,即便他想低头错开我的视线也被桎梏住下颚不得不面对我。

    “身体上的干净并不能定义你这个人,只有这里,才可以。”我伸手指了指他的胸膛,“你是干净的,对我来说,一直都是。”

    男人恍惚一瞬,而后猛然掀眼,眸中满是不敢置信的惊愕。

    “干净又如何,脏又如何,为什么要被看不见摸不着的道德尊严所束缚,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该承担这一切的过错。镜阙,你是自由的鸟儿。”

    眼前的景象剧烈的颤抖,身体突然被拉入一个怀抱,而后我的视线被屏蔽,镜阙抱着我的头夹在他的胸间。

    我发出无法呼吸的抗议声。

    “要了我,要了我...好不好...”他的声音微弱夹杂颤抖,身体弓着直不起腰的也要紧紧抱住我。他重复着这一句话,声线颤抖的不像话,溢出的呜咽似呼救的小兽,卑微无助,“求你...”

    ...

    —

    “他们都在利用我,他们都该死。”

    “你知道吗,我是上一任皇帝篡位留下的前朝遗孤。我知道他们在利用我,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听话的傀儡皇帝。上一任皇帝驯化失败了,所以他们找到了我,因为我们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脉。他们以为将我送入柳巷让我沦作万人身下奴就能毁掉我,彻底掌控我。”

    “可是...”

    我静静地听着镜阙所说的话,就算我想做些什么也...什么都做不到。

    镜阙说到这时紧紧拥住了我。声音染上哭腔,身体颤栗。不知是因为方才做狠了弄疼了他还没散去余韵,还是别的原因...

    “我好想,好想...好想跟你有以后...”

    —

    阳光刺目的晃眼,我伸出手放在眼前,残破的阳光透过指缝丝丝缕缕的洒下落在我的脸上。

    今天的太阳很温暖,镜阙也能感受到这温暖吗。

    我想,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会告诉我该怎么做吗,可我已经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镜阙看起来马上就要坏掉了,我得赶在他坏掉之前...

    “娘娘,您找奴才。”

    应召而来的太监做礼俯跪在地上。

    我垂眼看向他,也不知他是自负我对他造不成威胁还还是压根就不把我放心上,竟真敢一人赴约。

    我挑的是御花园假山后最为偏僻静谧的地方,那些人的手脚,伸不到后宫,更伸不到这里来。

    我说怎么瞧着他眼熟,那日宫女急匆匆叫我去御书房的时候,他就在御书房内...

    他们想利用我来制衡镜阙,我知道父亲在朝廷上也受他们牵制。所以他们自信一切尽在掌握中,所以我只有这样做,只能这样做...

    “公公...小女自入宫第一日起...”

    太监怔怔看着我半解衣裳在他面前缓缓蹲坐下身,而后扯过他的双手置放在两边香肩。他怔愣的被动全程看着我的动作。

    直至完全桎梏住他的双腕,我这才放声叫喊起来,“救命啊!非礼啊——”

    太监一愣,而后惊骇的睁大双眼,他的眸中倒映着女人达成目的勾起嘴角的面容。后知后觉被骗,想要抽出手甩开面前的女人,却在恍惚间甩了她一个巴掌,那张细皮嫩rou的脸颊很快肿起异样高度。

    巡逻的御林军是第一个赶到的,而后是镜阙。

    他一脚踹倒了太监,惊惶的将我抱在怀里。

    “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他的身体抖的厉害,只讷讷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他如此惊悸害怕的模样,好似方才被非礼的人,是他一般。

    “我、咳咳...”他抱的我实在喘不上气,“没、没事...”

    “你、你...你受伤了,你受伤了...”他歪着头,双目失去光彩的凝视着我脸上的掌印。

    我伸手用指腹轻轻触了触,而后皱眉的“嘶”了一声,镜阙闻言瞳孔扩散,一时不知所措的像没头苍蝇,而后从御林军身上抽出长剑,锵的一声,长剑落地,剑尖直立在地砖上磨着前行,发出刺耳的声响。

    “镜阙!”我喊停了他,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对他摇头。

    “...”

    “镜阙。”我用拇指指腹揉着他的手心,那僵硬的肌rou此刻终于卸力,“我也想跟你,有一个...以后。”

    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剩下的,只能看他了。

    寝宫内。

    镜阙小心翼翼的给我上着药,他拧着眉,垂眼噤默不语,周身气场降至冰点的死寂沉静。

    我伸手抚上他的面颚,开玩笑的道:“知道的是我被非礼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被非礼了呢。”

    闻言他冰山的面容终于动容,声线颤栗,还没从后怕中缓过神来,“你知道,你这样做了...你的名声...外面的人会如何议论你...”

    我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但我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为什么!”镜阙不理解,睁着那双雾朦的眸看我。

    “镜阙,你会嫌我脏吗?”

    闻言他摇着头,眼泪被甩落的从眼尾颗颗滚落。

    “那不就是。”我伸手抹掉他脸上的眼泪,他却因为这个动作止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我便一次次不厌其烦的拭去他每一次落下的泪珠。我说:“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道德尊严,并不能束缚我,你也是。它们只能算作锦上添花,如果没有,我们也并不是活不下去。”

    我咧开嘴道:“如果你坚持认为自己脏了,那我也脏了。镜阙。”

    怎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一开始也是...现在也是...

    不只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啊,是他深陷泥潭里投下的一束光啊...

    他的情绪终于溃堤,捂着脸恸哭起来,没有形象的涕泪横流,哭的那张昳丽的脸颊扭曲,被泪水冲刷的浮肿,我只是拥着他,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嘴里哼着熟悉又陌生的吴侬小调...

    —

    镜阙枕在我的腿上,逃避的将头埋入我的腰间,呼出的热气直叫我腰窝发麻发软。

    他的声音沉闷,似有些郁结,“可能会...牵连你的父亲。”

    我抚着他披散下来的青丝,摇头轻声,“父亲为官一生清廉,如若此次能连根拔起背后的势力,他定会尽全力支持。”

    他默声半响,在我以为他睡着的时候,那骨节分明的纤手顺着臂弯攀上,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耳朵上,耳垂蓦地刺过沁凉,我怔怔伸手抚上,那是一水滴形状的玉耳坠,此刻穿在我的耳朵上摇曳。

    他笑着,从我身上撑起身。衣襟大解,袒露半边胸脯。

    “你看,是一对。”

    我伸手捻上他胸前的玉耳坠,那青润的淡玉映在他的肌肤上衬托的愈发鲜红泛嫩,指尖轻拨,那茱萸便被玉耳坠拽拉的些许垂下。

    嘴角弧度轻扬,“恩...是一对。”

    —

    镜阙突然想要一个孩子,癫狂又痴迷的程度。

    不过我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他想要自己生一个孩子。

    所以近来我倒是花费了不少时间在陪他扮演怀孕妊娠这件事上...

    他顶着个大肚叫嚣着要生了非让我给他接生,两人满头大汗结果就是腻歪着又滚到了床上。每次事毕都是双重的体力消耗...

    “镜阙,你想要一个孩子吗?”

    事后他将我抱在怀里,我看着在我面前晃动的玉坠子不由得张开嘴叼起含弄,他的身体一颤,而后双腿紧梏住我的腰身。

    他点着头又摇着头。

    他将头抵在我的颅顶,声音低哑,“我知道你在西北也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我不想被你抗拒,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我不想,我不要。”

    见他又陷入死胡同我连忙安抚他的说好,这才将话题糊弄过去。

    —

    自那以后过去数月,就当所有人都快要遗忘后宫内发生的那起事件的时候,朝廷上突然来了一场腥风血雨的肃清,所有人都不会联想到,事件的起因,皆因那个太监...

    —

    年关将至,镜阙因为朝政上的事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好不容易将他哄睡后我出了宫回了一趟家。

    父亲不善言辞,却也会在我见到他安好后打算启程回宫时跟我说,伴君如伴虎,若是在宫中过的不平坦,告知他,剩下的他来想办法。一如从前那般。

    回宫的时候下了雪,不消片刻便下的道路难行,马夫下了车在前头铲雪。我撩开马车的帘子,眺望白雪皑皑的皇宫远景,想着镜阙这个点或许该醒了,没见到我估计又要发脾气了,应该提前跟他说一声的,但跟他说了估摸着也会闹着要来,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如果不让他来估计还是会闹脾气...

    想到这我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没有办法两全啊...

    忽地马车外传来嘈杂的斥骂声,我定眼望去,只见马车正推搡着一个小孩,嘴里还叫骂着“晦气”“滚远点”诸如此类的词。

    我叫停了马夫的行为,而后下了马车在那小孩面前站定。

    是个小女孩,她环着双腿瑟瑟发抖的缩在可以取暖的草垛旁。草垛挡了马车的去路,马夫知道车里坐的是何人,这才吐出轻蔑之语只希冀能避免节外生枝。

    我想,或许人的这一生,就是在为一眼惊艳过的昳丽之物所追逐奔波吧。

    我的这一生,终究是绊倒在了各类漂亮的人身上。

    我牵着女孩的手紧张局促的站在宫殿门外,心想如何跟镜阙开口解释呢,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孩子。不过又转念一想,镜阙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如今这一切反倒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般。

    只是还没等我伸手推开门,门后的人终究是受不了这情绪拉扯的先行败下阵来,自己拉开了门。

    男人的视线在落在我身上的瞬间就被身侧的女孩给吸引,狭长的凤眼微眯。而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头拧起,震惊的瞳在眸中颤抖。

    “这是...”他咬牙道:“你在外面跟别人生的野...”他的面容扭曲一瞬,最终还是咬唇默声

    仔细瞧来女孩确是与眼前女人有几分相似。

    镜阙只感觉一直以来受到了欺骗的,眼眶瞬间紧绷的涌上酸涩,凝玉的指节紧攥在门框上,捏的手背青筋突起,神色隐忍难耐。

    “啊?”我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的咧开嘴,“不是,这是——”

    话音未落,他背身摔门,门扉突然阖上,倒是叫我吓了一跳。

    感受到身侧女孩的不安,我蹲下身来安抚她道:“你别伤心,镜阙他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别看他一副阴森让人不敢靠近的模样,其实他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

    我拿出对镜阙的那招搂搂抱抱又亲亲,不过片刻她便脸红的被哄好。远处走来一身量纤长温文儒雅的少年,他见着我带回来的女孩些许讶异的微张了嘴。

    “表姐你这是...”

    我一把拉过他,将女孩介绍给他的道:“从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女儿了。”又对着女孩道:“他叫祈秋,与我是表亲,从今天起也是你的舅舅了。”而后又面向祈秋道:“祈秋,你带着她在宫里随便逛逛,镜阙又不开心了,我去哄哄他。”

    闻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带着女孩离开。

    我站在门外踟蹰半响,也没想好如何跟他解释的说辞。

    我知道镜阙近来饱受折磨的原因,他总是无法逃脱被这皇宫束缚的困境,他痛恨厌恶着这里的每一方土地,可他却无法逃脱。因为这权利地位,他曾被迫沦落那般境地,却又因为逃不脱的命运枷锁,血脉桎梏,他必须执掌这天下,改变现状,解救天下百姓于危难困境之中...

    不等我推门,那门再次自动打开来。

    “镜阙?”

    他的眼睛红的不像话,玉白的眼底铺着细碎的血丝。

    他飞扑向我将我搂了个满怀,我回手环住他的腰身,将门扉在身后关上与他进入室内。

    “你...”

    我伸出手指尖轻点他的眼皮,他随即温顺的垂下眼任由我抚摸。

    身下的人发出轻微的哼唧声,他张了张唇却被苦涩堵住喉头,声音颤抖,“就算...是你与别人生下的孩子,我也该去接纳她,我会去...接纳她的...”

    他说完这几句话像是失去力气的匐倒在我身上。他想来也有很多委屈吧,很多难以理解的痛苦。

    我抚着他的头,另一手轻轻拍打他的肩道:“她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镜阙眨着朦胧不解的眼。

    “是我从父亲那回来的时候路上看到的,与你很像,不是吗?”我拉开他朝他笑道:“果然漂亮的人身上总能寻到相似的点呢。”

    “...”镜阙瘪了瘪嘴,而后又紧抿薄唇。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时间急躁的将眼泪先逼得落下。

    “镜阙...”我慌了神的捧着他的脸,拇指拂去那颗颗guntang的晶莹。

    他的肩头颤抖的似筛子,分明在哭却是无声。

    外头的雪下的更大了,风雪呜鸣着拍打门窗,震响刺耳的叫人心发慌。

    “我恨,恨自己,恨自己的出身,恨自己遭遇的一切,如果...如果不是...”他哽咽着,那般绝望悲戚,“我会以一个更干净的身份站在你面前的...”

    我摇了摇头,“镜阙,如果不是这一切经历造就的你,最终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人,或许不会是你。或许,我们此生不会再有交集。”

    “可是没有如果,没有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相遇,相识,相知。”

    我紧紧的抱住了他,“镜阙,你所为之倾尽的这个天下里,有我,有你。”

    我笑着,加剧这个拥抱的力度,“所以,你怎么能如此轻视在我心中视若珍宝的你呢。”

    镜阙的身体僵硬一瞬,而后酸了鼻头的痛哭起来,“可是我...可是我...”

    “没有可是,镜阙。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应得的。我们就活这一次,不应该只有痛苦,都该尽兴而归啊。”

    怀中的人儿呼吸渐稳,只是那微微颤栗的身体还未完全从方才的情绪中平复下来。

    我忽地道:“镜阙,你去过江南吗?”

    他的头抵着我的胸膛摇了摇头。

    “那等我们下次成完亲便去吧。”

    他咬着唇抬起头来看我,眼尾红的似被碾碎爆汁的浆果。

    “江南风景多姿,西北风景飒烈。总要看看的,镜阙,明天总比今天好。所以,要活下去。好吗?陪我一起,看遍这世上风景,踏足每一片土地...”

    他张了张唇又闭合,呜咽着点头,“好...”

    他的情绪再次溃堤,抱着我哭了好久好久,外头的风雪也呼啸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永远不会停下的时候,它却在某个时间段没了声响。

    我们想来也是如此吧,动荡的激浪过去,承载了狂风巨浪的小船虽然破破烂烂...

    但终归会驶到岸的。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