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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小时候,有一年过生日,舅舅送了个会飘雪花的玻璃球给她,她从盒子里拆出来,宝贝一样捧在手里,要拿去给母亲看,谁知刚要出门,迎面就被她哥哥撞上,跌在地下摔得稀烂,里头的小房子小花园小鹿小狗小雪人……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什么都没有了。电线里传出来的哭声一点儿也不美,歇斯底里,跟“梨花带雨”之类的妙词全不搭界,一时半刻也没有停歇的意思。虞绍珩摘了耳机,想要关掉机器,又觉得那哭声依依而出,他这个时候骤然掐断,倒像是弃之不顾的意思,叫人心有不忍,索性就搁在了那里。他拣了张名家琴曲的唱片放在唱机里,丝竹声缓缓泻出,却是一曲。铮铮泠泠的琴音和着耳机里隐隐传出的哀哭,反而愈发衬出冬夜寂寂,他闭目听了一阵,忽地心思一撩,她一个人在家里哭,他在这边不声不响地听着,倒像是有那么一点陪着她的意思。他心头一点若有若无的况味明昧难辨,那耳机里的哭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次日晨起,绍珩吃着早饭,不觉回想起昨天的事,苏眉在医院里熬了一夜,又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哭得昏天黑地,今天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别出了什么事也没人知道;可是昨晚的事实在不足为外人道,自己便也没有道理去探看。他心里略过了一过,立时想起一个人来。唐恬家里早饭刚开,一家三口才坐下吃饭,便听见客厅里电话铃响,佣人接起来一问,却是找唐恬的,不等她过来通报,唐恬已听见了,推了碗筷,蹦蹦跳跳去接。唐夫人看着女儿的背影,问道:“什么人啊?”接电话的佣人回道:“是位先生,说姓虞。”唐夫人喝着黏米粥,低声抱怨了一句:“是男同学吗?这么早把电话打到家里。”说着,朝丈夫看了一眼,却见唐雅山一心只看着报纸,全然不曾留意。唐恬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径直问道:“哪位?”“唐小姐早,我是虞绍珩。”唐恬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家的电话?”那边虞绍珩没有答话,唐恬自己已回过味儿来,轻轻“哼”了一声,低语道:“虞少爷当然神通广大,你有什么事?”口里问着,心里却猜他来找自己,多半是跟叶喆有关,脸颊微微发烫,却听虞绍珩不温不火地说道:“是苏眉家里出事了。许先生……前晚过世了。”“什么?”饶是唐恬以手掩唇,还是惊叫出声:“那……”她一时想不出该问什么,震惊之余,只问:“那苏眉呢?她怎么样?”“我昨天在医院看到她,似乎精神不太好,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唐恬攥着听筒道:“要的!我不跟你说了,她是在东郊家里吗?我现在就去。”“稍等。”虞绍珩隔着电话叫住了她:“正好家父家母让我去许家探望一下,你顺便搭我的车吧,方便一点。”不等唐恬思量,便紧跟着道:“我大概十分钟到你家门口。”10、孤鸾(四)唐夫人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忽然听见女儿在外头惊呼道:“什么?”唐夫人听着,皱着眉摇了摇头,“女孩儿家,整天一惊一乍的……”正想着待会儿唐恬过来要好好说道两句,就听见女儿撂下电话就跑上了楼,把楼梯踩得“咚咚”直响,一会儿工夫,又“咚咚咚”地跑了下来,却是套了大衣要出门的样子。唐夫人连忙起身叫住女儿:“一大早的,你这是要出去?饭也不吃了?”唐恬看着母亲,脸色有些发白:“mama,苏眉……许先生过世了,我去看看苏眉。”唐夫人闻言先是一惊:“这……这是怎么说?”既而打量着女儿道:“你一个小姑娘,也帮不上什么忙,先不要去给人家添乱了。”苏眉和唐恬读中学的时候就要好,唐夫人也喜欢苏眉文静乖巧,可是她嫁给许兰荪便是一桩被不少人当谈资磕牙的“艳闻”,唐夫人就有几分不愿意让唐恬同她来往。今天又平地一声雷,出了这样的噩耗,虽然讲不出什么道理,但唐夫人总觉得唐恬一个未嫁少女掺和在这样的事情里,叫人心里不舒服。唐恬却理会不到母亲的心思,“我怎么会添乱呢?”她说着,匆匆喝掉半杯牛奶。唐雅山听说许兰荪过世,嗟叹了几句,便嘱咐女儿见了许家的长辈要有礼貌,代自己致哀。唐夫人见状,也不好再出言拦她,只提醒道:“你拿点零钱坐车。”“不用了,我搭别人的车去。”唐恬抓了两片面包就要出门。唐夫人疑道:“你搭谁的车?”唐恬咬着面包,含含糊糊地说道:“……同学。”说着,拎了手袋转身就走。唐夫人来不及再问女儿,赶忙吩咐佣人:“小姐的帽子忘了,快给她拿过去。”一会儿佣人回来,唐夫人便问:“恬恬走了?”“是,有辆车来接小姐。”“开车的是什么人,你看到没有?”那佣人摇摇头:“那人没下来,小姐上车就走了,好像……是个军人。”“军人?”唐夫人烦躁地坐回椅子,瞥着专心翻报纸的丈夫,埋怨道:“这丫头放了假也不着家,不知道在外头都认识的什么人。”唐雅山闻言抬起头,笑呵呵地说:“等她回来你问问她不就知道了。”唐夫人长叹了一声,感慨道:“苏眉那丫头也怪可怜的,轰轰烈烈闹了一场,这才几个月?这么小,倒成了……”中年妇人最易发同情心,唐夫人说着,眼圈儿已红了。唐雅山也叹了口气,放下报纸,想了一想,道:“我看你不用太替她难过,这也不一定是坏事。”唐夫人惊疑地望着丈夫,“这还不是坏事?”却见唐雅山摇了摇头,一边吃饭一边说:“坏事是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她一条儿都不占。你想想,许兰荪大她两轮还多,早晚都走在她前头,过个十几二十年她再守寡,那才是坏事。现在她不过跟恬恬一边儿大,再嫁也不是难事。要不,你且给她留心着?”“你拿恬恬乱比什么?”唐夫人不满地看了丈夫一眼:“人家丈夫尸骨未寒,你就在这儿说这个,你这人也太冷血了。”唐雅山却不以为然:“我实话实说罢了。”他搁下碗筷,亦携了公文包出门,唐夫人跟着送到门口,“晚上你回来吃饭吗?”唐雅山道:“年底事情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