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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绩的手很凉。他问:“我今天的病,与昔年有关吗?”李隐舟慢慢怔住,摇头:“无关。”手上的力气方微微地卸下,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陆绩的所有力气,他垂下眼睫,昏昏绰绰的烛火中,眼尾的薄汗凝了一点冷光。“那么,昔年我的病究竟是偶然天赐,还是人为?”这个问题压抑在他心里很多年。他自幼孱弱,从小在病痛中长大,直到六岁才略有缓解,第一次随着父亲出了远门,第一次见到了庐江以外的山水与阳光。却偏在拜访了袁术以后得了那场重病。而他病愈之日,就是庐江城破、陆康殉城之时。外面的风波在一致对刻薄世家的讨伐中慢慢平息,隐约而模糊的人声渺然得不真实,小小的房间似遗世般空静。李隐舟拨开他的手,用衣袖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虚汗,直到他抬起眼。用一种撕心裂肺的眼神看着他。“你告诉我。”仿佛下定了决心,他以泣血般的嘶哑声音重复一遍:“告诉我。”李隐舟动作一顿,沉沉闭上眼,而后睁开:“是人为。”陆绩急切地追问:“是谁?”“不知道。”他据实以告,“师傅被请去庐江照料你的时候,你中毒已深,所以他老人家也无法判定是谁下的毒手。但事情也不是你猜测的那样,孙将军并未和陆家的任何人合谋用你的性命换庐江城门。”和暨艳不同,这个孩子是当年那场战火中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他有资格知道事情的始末。也不能让孙策背了袁术的黑锅。李隐舟将旧事一一告之。见他仍只是静静睁着泛红的眼,不得不沉声和他剖析当时的利害:“你中毒的事情本来在计划之外,只是那时将军不能确定陆太守愿意合作,所以想假借帮你治病威胁太守公。但当时太守公未同意,将军也没做什么阻止师傅救你,还帮我带了信进去告诉师傅救人要紧。他和伯言早有约定,那番威胁只是说说而已,但从来没有算计你的性命。”陆绩这才似梦中惊醒般脱力地闭上眼:“可我记得,那时,吴侯还是袁术的鹰犬吧?”所以他不信这是个“计划之外”的事情,即便孙策不是主使人,也一定想从中借利。李隐舟一时竟然无言。怀疑的种子不是一日两日种下的,它已经在少年的心中扎根数年,将他的健康与理智一并汲取。旁观者只言片语的解释不能帮他除去心魔。半响,他只道:“我只能告诉你我和家师所看到的事实,你也和家师曾经见过,应该知道他的为人,绝不会因为利益见死不救。若是将军存心想害你,他肯定会提前带走家师,怎么会让他留在吴郡被太守公请走?”陆绩却仿佛已经酣然睡去,不再回答他。李隐舟知道他需要时间开解自己,长年累月的病痛像成群的蚂蚁一样在他的身体中筑了巢,时时刻刻地撕咬着他的思想,使他对一切的伤害变得异常敏感。当年的毒早就解开,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年苦苦压抑的痛苦与仇恨,或许他本早就可以获得健康。医人不医心。他隔了深深的屏风遥望人群中那个几乎被淹没的瘦弱剪影。心中蓦地升起一种庆幸。陆绩替他用心地维护着暨艳的自尊,或许暨艳也能擦去少年心底沉积数年的灰烬。还好他们都不是孤身一人。……凌cao不打招呼地掀门而入的时候,李隐舟已平复了面色,从他手里接过汤药:“怎么这么久?”对方浑不遮掩:“听你们在说话,不便打扰。”李隐舟端着温凉的药碗,语气平静:“我和陆郎彼此坦荡,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救人性命要紧,下次可别再延搁了。”凌cao哼笑一声:“你少装,我是帮你在门口守着,这话若是给旁人听去了,可不得做多少文章呢。”得他两次襄助,李隐舟也颇有些好奇:“凌将军为什么几次三番帮我?”凌cao宁可和他吵闹,也不想计算这些你帮我我帮你的人情世故,只不屑地抬眉:“都说过了,你救过我的故友。而且你也算主公的恩人,咱们是一路人,有什么帮不帮的?”李隐舟更想不透:“你的旧友究竟是哪位?”凌cao更烦躁:“总之是个恶贼,不提了。”恶贼?李隐舟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张骑着阔大刀疤的脸——“是甘兴霸?”不等凌cao回话,方才被拦在外头不敢靠近的人才纷纷涌进来,很识趣地对陆家的人表示关怀。李隐舟抽出凌cao给的剑,面色不善地把人都赶出去:“不要影响病人休息。”这才发现,宴会已经散场,只留下满目残灯冷炙、寂寂灯花。暨艳披着白色虎裘立于一片阑珊中。正静静凝望着他们。——————————————将陆绩完好无缺地交给陆逊之后,李隐舟叮嘱两句用药,约好次日再看看,便带着暨艳踏月归家。十二岁的少年披着宽厚的虎裘,看上去有种佯装大人的滑稽,他自己也很嫌弃似的,一出门便脱了下来。离开喧闹了一整天的孙府,才惊觉今天冷得厉害,走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冷风钢刀一般刮过脚脖,令人不由汗毛竖起。但即便是这样,暨艳还是不愿意穿孙策给的虎裘。李隐舟打趣他:“你不会觉得孙伯符真的那么小气吧?以前顾邵日日和他吵,他也没针对人顾少主啊。”暨艳先他半步走着,视线中只有一道单薄的背影。“因为顾少主是世家之后,和我不同。”李隐舟嚼着这话里的意思,忽笑:“你不了解吴侯,他可不是看世家脸色的人,他看中顾少主,是因为他秉性刚直,不肯搅弄黑白,这样的人在世家里是罕有的。”暨艳的脚步一顿。他的肩头落着霜一样的月色。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