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96
还沉浸在魇足之中,再一回神,须臾之间就觉出不对劲来。谢靖不见了人影。他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跳下床,陈灯听见屋里动静,赶忙进来候着,皇帝见他就问,“谢靖走了吗?”若陈灯他师傅在,一定立时会到皇帝问话的意思,只是陈灯六年前,确实年纪太小,搞不清皇帝和谢靖那些弯弯绕。卢省见他心眼瓷实,也没跟他多说,是以也闹不清这一出。眼下皇帝问了,自然实话回他,“是。”他亲眼见着,谢靖确实出了殿外,至于往哪儿去了,叫守门的小内侍来,一问便知,“皇上可要叫……”朱凌锶浑身的力气,被这一句“是”,倏地抽空了。六年前那次,谢靖第二天就走了,如今又来旧事重演,这些日子堆积的柔情蜜意,仿佛一下子坍塌成虚空,满目河山,原来竟是海市蜃楼。他差点跌坐在地,被陈灯扶住,好歹坐到床沿。陈灯见他脸色惨白,想劝他再歇一阵,皇帝咬紧牙齿,充耳不闻。陈灯就俯下去,想要帮他穿鞋,忽然被皇帝紧紧攥住胳膊,“传旨。”皇帝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皇上这道旨意,来得十分奇怪,陈灯虽心惊不已,口中却已称是,皇帝似乎是等不及了,撑着床铺站起来,径自去了书房,陈灯无法,只得拎了鞋袜,跟着他走。笔上沾了墨,落笔却叫人为难。上一次,加封了都察院右都御史,给了谢靖在外游历的名头,如今却封他什么好?他现在已经官居从一品,虽说太傅的位子,总是要给他的,那也是让他辅佐新君、监国用的。天底下再没有先擢升一品,却又离京去国的道理。他心中踌躇难定,手也抖个不停,便去问陈灯,“你说给他封什么好?”陈灯一听,赶紧收回眼神,盯着地面。卢省走的时候,反复叮嘱他,不可仗着皇帝心软纵容,就犯了干政的心思。再说他小时候,在内书堂上学时,学士讲到太*祖皇帝往事,说那时候试图干政的太监,有几个被活活剥了皮。陈灯胆子小,是以无论如何,也不敢置喙朝政之事。如今虽然皇帝问他,他也是不敢答的。陈灯不搭理他,皇帝自己也想不出来,他一着急,冷汗直往下掉,一个字都写不出,墨汁滴到纸上,洇了一团,右手还抖个不停,便用左手去抓住右手手腕。却说谢靖算着皇帝该醒了,便从宫后苑回来,匆匆洗漱一番,还收拾干净胡子,就去看皇帝,谁知皇帝不在,问了人,就往书房来。他一见皇帝模样,大吃一惊,赶紧迎上去,陈灯见他出现,仿佛见了救星一般。皇帝见了他,用力挤出一个笑容,嘴唇却在发抖,谢靖一见皇帝额上汗滴,脸色苍白,以为他犯了什么急病,心里着急,便不管不顾,把皇帝搂在怀里,轻声问他哪里不适。皇帝却不理会他,只说,“谢卿,你要去哪里,朕来下旨。”手依旧抖得厉害,又想到什么,连忙追加,“只是你每个月都要给朕写信。”谢靖一时想不到,皇帝何出此言,摇摇头,“臣哪里都不去。”朱凌锶的脑回路被掐断了,木着脑袋点点头,又问,“你不走?”谢靖用力点点头,用袖子替皇帝擦了擦额头,“不走,”皇帝手一松,笔掉下来,墨汁溅到绸裤和脚上。谢靖见他光着脚,一阵心疼,挥手让陈灯过来,帮他穿上,却被皇帝揪住衣领,他回过头,只见皇帝眼中,依旧弥漫着疑惑的神情。“谢靖不走,谢靖就在皇上身边。”听他这么说了,皇帝总算放下心来,他心里一松,整个人没了支撑,忽然晕过去。陈灯见状,便学着他师傅的样子,对着皇帝人中,用力一掐。可他这招,来不及学到精髓,又不如卢省心狠手黑,胆子还小,初初掐住一点血印,被谢靖一瞪,就再也不敢了。便赶紧跑出去传太医。李亭芝把着皇帝的脉,感觉好生奇怪,自从谢靖这几天在宫中晃悠,皇帝的脉象就有些不正常。若他没摸错,皇帝昨夜,该是挺滋润的,怎么忽然又惊惧交加呢?话是这么说,他也不敢问,深知做太医的,多少要有些,自己脑补过程,以及守口如瓶的本事。他便说,皇帝受了惊吓,兴许是做了噩梦,倒是不要紧,扎几针,再吃些药就好了。谢靖眼见李亭芝几针下去,皇帝悠悠转醒,忽然一阵心酸,他这些日子,看着皇帝,吃了太多药,受了太多罪,恨不能替他生受一些。朱凌锶醒过来,前后一想,明白过来是搞错了,自觉没脸见人,便一味把脸埋在被子里,谢靖叫他也不出来,连话也不答,谢靖只得把他从被中拖出来,免得他把自己闷死。等皇帝喝了药,又睡着了,谢靖摸着皇帝柔软的头发,轻轻叹气。他问陈灯,皇帝为何发病,他话里的古怪,又有什么缘故。如同皇帝移到东殿居住一事,陈灯俱是不知。他隐约觉得,此事大概和自己有关,却无人帮他串起来,一时还想不明白。之后几天,谢靖依旧在宫中歇了,这回连西殿也不去,就在皇帝的龙床上,倒不是他一下子没了规矩,实在是皇帝常常自梦中醒来,便喊着他名字。每到这时,谢靖便在皇帝身边,轻声说着“臣在”,皇帝这才又放心睡着,他这个毛病,李亭芝的药方也医不好。谢靖舍不得他受苦,别的也顾不得了。如此过了一个多月,一日在内阁中,何烨见人都走了,便叫人关上门,拉着他坐下,“九升,我来问你,你同皇上,究竟是怎样?”谢靖知道,他和皇帝的事,迟早会有人说,而这第一个直说的是何烨,倒也不奇怪。徐程故去,何烨就是他最亲近的师长。何烨为人,一向谨慎自持,即便是对晚辈,也很少拿架子,如今他开口问了,谢靖也就不再瞒他。“谢靖愿与皇上,一生相守。”他说的时候,是对着何烨,说完以后,心里还有些小羞涩。这话还不曾对皇帝说过,先在别人面前说了,可是说出来,滋味还真不错,比在心里过了几道的感觉,还要舒坦。何烨一听,微微张大了嘴,愣在那里,过了半晌,才“唉”了一声。他若是徐程,一定雄辩滔滔,怒斥爱徒,若是张洮,也能说上几句,众人皆知、耸人听闻的大话。可他只是何烨,最拿手的是算账管钱,计算得失,他算得出,谢靖会失去多少,可他没本事,叫他改了主意。除了长叹一声,还能如何?“你……你真的想好了吗?”何烨仍是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