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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灵的印象里,她是一个力气大得出奇的女人,总能把他的手完整覆住,让他安心踏实。现在他握着的手,却是又瘦又小,皮肤干枯地贴在骨头上,皮白却不再润泽,摸上去说不出的干瘪。“娘,等您身子好了,我们去涵城住一阵子,将养数月,再去看看您的师父、师兄,还有姨娘。娘想去哪儿?儿子都陪着您,好不好?”殷氏嘴角牵扯起一丝单薄的弧度,眼睛却亮得骇人,依稀辨得出年少时鲜衣怒马明艳动人的影子,她波光潋滟的眸中,仿佛盛放着万水千山的壮阔。“好。”良久后,殷氏答了这么句,就又沉沉睡去。脑袋搁在浴桶边缘的庄灵突然睁开眼,豁然站起,水珠哗的一声直往下掉。他沉默地站着,在角房窗下,不发一言地用干布擦净这身体,一面擦一面打量,这一身铜皮铁骨一般的肌rou,肌rou里蕴藏的guntang血液,燃烧的都是仇恨。外面暗卫的声音响起:“少主,有消息了,明日傍晚动手。”干布从庄灵肩背上勒过,印着干水迹,传出一声冷冷的应答:“知道了。”右手松开,布巾留下一道红痕,转瞬即逝,庄灵抖开宽袍拢在身上,趿着木屐往外走,鞋底激出的水声,嘎吱嘎吱的滑稽无比。山崖尽处,大梁国师身边的手下终于被一路把他追到这里的黑衣人尽数剿灭,铮然一声重音,一把长刀贴着国师的脸插|进山石,带起的血珠被风吹得斜飞溅上了山崖。不远处树上蹲了很久的庄灵身边手下小声问:“少主,是不是轮到我们了。”庄灵没有说话,手下不再出声,树上一共有三个人,分别是庄灵、甲初、乙未,两个暗卫是跟着他长大的,他老子都使唤不动。甲初背着弓,乙未背着箭,庄灵身无一物蹲着,一手扶住树干。“照我说的去安排,甲初一个人回京,乙未,你知道怎么做?”乙未低下头:“属下在暗处呆惯了,少主放心,不得召令,属下绝不现身。”庄灵嗯了一声。百米外黑衣人已将国师一左一右架了起来,双方好像在交谈,只见到国师说了几句话,神色甚是冷凝嘲讽,黑衣人头领给了他两耳光,登时血从他嘴角滴下去。庄灵微微睨起眼,伸手。甲初把弓给他,乙未则取出一支箭来双手呈上。两个黑衣人架起国师,其余数人给了他一顿胖揍,紧接着领头的黑衣人扯下蒙面黑布。国师冷笑起来,神色并不意外。下一幕来得太快太猝不及防,庄灵登时皱紧了眉头,血腥气味随着山间这个季节特有的野花香气钻进鼻子里。黑衣人手起刀落,将国师的脸划了个乱七八糟,方才还一脸秀气灵动的少年,顷刻间满脸是血,饶是如此,也没有要低头的意思。那一群人把国师绑了起来,推到山崖边。甲初道:“少主,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庄灵并起食中二指,阻止他说下去,他心念一动,漠然道:“他要是我命中的贵人,就不该死在这里。”说完他将箭递给乙未,无动于衷地看着国师被人扔下山去。个把时辰之后,庄灵带着他的手下,主仆确认过了,国师没有死。庄灵捡起石头,在手脚上割出不少伤口,又叫手下帮忙撕他的衣袍。“少主,妥了。”甲初端详一番庄灵“狼狈不堪”从山崖上摔下来的样。庄灵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各自去做该做的事情,就在国师不远处躺下了,刚躺下,他忍不住又弹了起来,跑去看国师脸上的伤口,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并再次确认这个人还没死,然后回到先前的位置躺下。画面倏然抽离,无数摇曳生姿的姜花进入庄灵的脑海,那日刺鼻的香味几乎让他想打喷嚏。韩衡仰起脸问他:“你是把满城的姜花都买来了?”庄灵直勾勾望着他微缀着害羞的眼角,轻声问:“喜欢吗?”接着,他看见韩衡深吸一口气,一笑之间,满目姜花洒落,耳畔的话声远去,庄灵心中生生漏跳了许久。眼前是一张戴着面具平凡无奇的脸,他还知道,面具下面是一个丑八怪,他是个什么样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他却管不住自己的心愿意跳快还是跳慢。面具脱落下来,现出的并不是一张伤痕累累的脸,而是那张精致灵动、不沾半点尘世浊气的脸,是他出使大梁时见到的那一张脸,却也是最陌生的一张脸。韩衡仍微笑着,轻轻捏着庄灵的下巴问他:“你是喜欢出走以前的韩衡,还是更喜欢现在的我?”刹那白玉无瑕的脸片片皴裂开来,横七竖八青紫交加的伤口对着庄灵,白骨在皮rou之下呼之欲出。庄灵微微张开了嘴,涩然道:“我爱你。”韩衡脸上的皮rou沿着伤口不住开裂剥落,瞬息就变得血rou模糊,他大着个肚子,痛苦不已地在地上翻滚,粗重喘息撕裂庄灵的心肺,他抬起血红一片的脸来,咆哮道:“你滚,我恨你,我他妈的恨你,永生永世不会原谅你,我要走到你找不见的地方,这一辈子你永远别想再见到我,我恨你,我恨你,庄岐书,我恨你——”叫声愈发尖锐,庄灵身形一顿。韩衡皱起眉头,看着柳七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耳朵也滴下了血珠。另一边,米幼“哇”的一声弯腰喷血。墙头上笛声不断,韩衡轻轻拍儿子的背,焦灼地冲上前去,拔出米幼身侧的刀,对着门缝中就是一砍。当的一声,脆弱不堪的柴门被韩衡一脚踹开,他冲进院子,站在墙下,手中的刀打着旋朝墙上吹笛那人的背心飞掷而去。那人瞬间察觉,身子朝旁一躲,短刀擦着他的右臂划开一道口子。笛声戛然而止。外面米幼扶墙站起身来,走过去扶起柳七,用袖子给他擦耳朵、脖子和下巴的血。门内传出沉沉一声落地,柳七神色有一瞬恍惚,旋即冲进院子。从墙头下来的那人,正是白天带着南林城中众人起哄的卖笛人,他手中笛子旋了个圈,朝韩衡略一拱手。“你就是大梁国师,久仰。”韩衡忌惮地看他的笛子,朝柳七打眼色:随时准备抢。柳七完全没注意到韩衡在做什么,只是错步将他扯到身后,卖笛子的比他矮整一个头,跟个豆芽菜似的。一时间双方对峙,气氛相当尴尬。米幼走出来打圆场,“李兄弟这是做什么?这算是为国师准备的见面礼吗?”李长阳将笛子一收,油滑地笑了笑:“不过一试,想必二位仁兄不会介意。”这么一说韩衡也不好说什么,这想必就是“我们的人”了,然而这个“我们的人”出现的方式太不友好了,韩衡有点生气,但已经来了,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