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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随波轻晃,瞧着就很不稳定。祁云心里有些害怕,只是硬撑着没有表露出来。他看谢清迟登了船,正在等他,一咬牙也跳上了船头。船身被他踩得一晃,祁云身形不稳,下意识使了个千斤坠的功夫踩在船头,将船尾生生踩翘了。旁边船家“嚯”地一声,知道这是江湖人,赶紧藏回了自家船篷里。谢清迟看出他有些畏水,便让他坐进船篷,自己躬身从船边拣起蒿子,站在船头一撑,小舟便徐徐离了岸。冬日里湖水平静,谢清迟撑得两下,待小舟离岸远了,重又将船蒿打横放好,任船儿随波逐流。祁云原先在另一头靠着船篷坐着,双手扶在船边,颇为紧张,此时也适应了水波的节奏,渐渐放松下来。谢清迟道:“往年在扶摇庄过年,竹烟儿会准备一些花样。今次只有你我二人,你又不喜苏州城。我昨天夜里想了许久,附近倒只有太湖是个好去处。”他望着船篷那边祁云僵硬的姿势,略有歉意:“不曾想你不喜欢,抱歉。”“这里很好。”祁云简短道。这不是嘴硬。除却对身在水上仍有微弱不安之外,祁云的确很喜欢这里。他抬头看谢清迟,见他青色衣衫随风而动,袍袖被吹得飒飒有声,飘飘乎如冯虚御风。太湖去处渺远无垠,来处岸上草木渐远,灵岩山在薄薄雾气中若隐若现。今日天色偏阴,遥遥望去,湖天一色,极其开阔。祁云小心地站起身,船儿随他动作轻晃两下,又归于平静。一圈涟漪自他脚下漾开,渐渐隐于无形。长风自他领口衣襟灌入,直欲能飞。祁云自祁家堡之变以来一直心绪压抑,此刻见得风景开阔,心头沉重枷锁也松快了一时。谢清迟已盘腿在船头坐下。他见祁云不再畏水,弯腰从船篷里取出两只桨儿,抛了过去。祁云长臂一揽,将双桨抱在怀里。桨上还黏着湿润泥土与水草,有些沾上了祁云衣襟,他自己却丝毫不介意。祁云认得此物,也听母亲说起过如何使用,却从未亲手划过一艘船。毕竟少年心性,祁云重又坐下,跃跃欲试。他先将一支桨放进水里,手一划动,桨面轻易划出水去,船却几乎未动,是桨面不正的缘故。他又试了两次,终于对了,船身被他划得打起转来。祁云一慌,又使了个千斤坠的功夫,却没能把船踩起来,原来船头谢清迟见这动静,早预料到祁云的反应,提前把力道消解了,免得翻船。谢清迟原本去过一趟峡州,思虑犹有郁结之处,此刻见祁云笨拙模样,心情倒是松快了很多。他指点道:“你且反向划一划。”祁云依言试了,船却又往反方向打起转来,好在速度慢了很多。他研究了一会儿,将两支桨儿一起放入水中,同时划动,水波激起,船儿向前走了起来。祁云如释重负,又划了两下,抬起头时,见谢清迟在笑。祁云本该恼怒谢清迟嘲笑,又该气自己在谢清迟面前丢了脸面,可他现在做不出刻薄的表情,他的嘴角弯起,眉心完全舒展,分明是也在笑的。祁云是练武之人,臂力比常人更强数倍,虽然浪费了许多体力在学习如何不原地转圈上,到底还是在日薄西山前将小船划回了船家处。先前将船租借给二人的船家听到声响,从自家船篷里探出头来。他已晓得客人是习武的,说话都比之前客气了三分,向着谢清迟道:“客人可是要用饭了?菜马上就好。”谢清迟颔首道:“有劳船家。”祁云没想到谢清迟连年夜饭都已招呼好,更没想到他们竟是要在船上吃。他惊讶地看着船家将一尊小火炉并两件食盒送进他们的小船。谢清迟将食盒依次打开,左一个食盒上层是一个肚容颇大的矮胖酒壶,下层是两碗米饭,右一个食盒里则是三碟鱼虾并两个素菜。谢清迟道:“这三碟有个称呼,叫做太湖三白,乃是白鱼、银鱼、与白虾,分别以清蒸、油炸、酒呛之法烹饪。太湖三白必得以刚捕捞的鱼虾作原料才有其风味,为求新鲜,在船上吃是最好的。”祁云在吃食上很粗糙,大部分时候只介意冷热咸淡,没怎么体会过苏帮菜的惊艳之处。他闻得谢清迟此言,半信半疑地挟了一筷子鱼rou,仔细咀嚼,只觉得鲜味霎时蔓延在舌尖。他又去挟那白虾放入口中,先是尝出了酒味,不意料那酒呛虾竟然是活的,在他嘴里一弹,惊得他肩膀猛地一耸,撞到船篷,连船身也摇晃起来。谢清迟见他反应这样大,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可是被那酒呛虾吓到了?”祁云捂着嘴怒视他。谢清迟忍俊不禁,笑道:“是我疏忽了,却不是故意的。太湖周遭酒呛虾都是这样做的,我在附近长大,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因此忘了提醒。”祁云腮帮子鼓动,咀嚼两下,囫囵个儿将虾咽下去。他空出嘴来,闷声道:“没事。”又去挟别的菜,只是不挟那白虾了。两人相对无言,各自吃饭。这是他们之间除却练剑看剑之外,少有的和平时刻,细细品来,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温馨之情。祁云在挟菜时不经意地抬眼,见谢清迟眼神柔和,表情似有怀念。祁云想,他从前不知道谢清迟在太湖长大。他又想,是不是谢清迟从他的剑里看到的那个人也在太湖,他们曾经共渡少年时光?舌尖忽然一痛,是被他不小心咬到。祁云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无关之事。用过晚饭,日头便彻底落下山去了。船家来收了食盒,谢清迟留下酒与火炉,向祁云道:“你先回家吧,我再留一会儿。”因谢清迟用那个“家”字,祁云心头微颤。他怕声音泄露了情绪,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谢清迟也不赶他。他依旧将小船撑离岸边,而后坐在船篷边,找到那尊小炉点上火,又将那个矮胖酒壶闷在上面。过得半刻钟,他取下酒壶,拔了酒塞,船上顿时弥漫开一股酒香。祁云皱眉道:“你不该喝酒。”彼时在扶摇庄,祁云也见过谢清迟喝酒,但那时他毕竟不知道谢清迟的病。他自己从小就不爱喝酒,更不明白谢清迟为何拖着病体也要饮酒。借着小炉黯淡火光,祁云见谢清迟朝他笑了一笑,却不停手,也未作解释,只是仰头饮了一大口。祁云眉头皱得更深。他见谢清迟不听劝,干脆猫身窜了过去,要抢那酒壶。谢清迟未料到他此举,竟当真被他得手。酒壶被抢,谢清迟也不恼。他道:“洞庭柑、东阳酒、西湖蟹,柑与蟹暂时吃不到,你可先尝尝这东阳酒。”祁云将酒壶放在鼻端一嗅,扑鼻酒香里夹杂着桂花香。他想起扶摇庄上那顿梨花酒宴,察觉谢清迟似乎对果酒有些偏好,果然是江南人。他仰头灌了一口,只觉其味不烈而酒劲绵长,因被煨热了,喝进胃里能使被晚风吹凉的身体渐渐回温。既然不是烈酒,祁云便不好再阻拦谢清迟。他晃一晃酒壶,道:“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