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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务之急,是我们求人,不过寻个落脚的地方罢了,一个个突然给我清高起来……真要清高,在南京怎么不清高来着?”赵师容吸着烟,却没能感到吸烟的放松和畅快,招呼老妈子做点东西来吃,然后就想不起自己说到哪儿了,扔了烟蒂,径自去房里换衣服。一屋子的人仍然沉默着,尴尬之情不减。康出渔父子溜去厨房散心,鞠秀山下楼找小司机闲话,莫艳霞眼望柳五,却没能从柳五脸上看出什么动静来。只有宋明珠,转着一双妙目,盯着柳随风偷瞧。其实她是有一些猜到柳五为何如此介意住唐家的房子的,因为她知道赵师容还不知道的事情。她跟赵师容关系好,并不代表所有的事她都会跟后者说,好消息说说也就罢了,糟心的事儿还是避一避好了。于是到了下午,他们倾巢而出,驱车上鹅公岩附近的唐家旧宅,验房签字,顺道会见唐家子弟之一的唐灯枝。唐灯枝一身葡萄灰的长衫,脸白手白,手上擎一根乌漆手杖。看样子也就三十左右,眼下却是明显两泡松松的眼袋,眼珠子吊在上眼睑附近,蔑视人的时候,倒是有点儿风情,真要热情起来,却给人一副伪态,皮笑rou不笑的。他一早候在宅子里,向经纪人打问情况:“又是刚到的下江人?有钱的主儿麽?”落难的肥羊,吃起来滋味一点很好。经纪人忙道:“南京来的,说是认识唐方唐小姐,只肯出一百的房钱,否则要向唐小姐告状!”唐灯枝微感诧异,“小方的熟人?呵——”有点遗憾,“她人嫁出去了,怎么一点不为娘家人着想……”“要不再多要点儿?”经纪人铁定心要巴结上唐灯枝,“他们急着寻房子住,肯定有那个钱!”唐灯枝沉吟着,摸着手杖柄上镶嵌的玛瑙石,一下下地在心里打算盘。他有房子,他的家族弟兄也有房子,有房子的就要做没房子的生意,下江来的肥羊,是最理想的对象。那些小门小户的难民,出不起大宅的钱,他们唐家的房子,也不愿赁给那些手头紧巴的穷愁小民。最好是有些钱,却没什么势力的,抓到手里,一次咬一口,慢慢咬着,只当个下金蛋的鸡。然而这些肥羊肥鸡的数量,向来不多,每次一开战,他都要跟他的那些亲兄弟中表兄弟们明争暗抢一番,往往一番争夺下来,身心俱疲,被老太太听见了,还要挨数落。唐家子孙众多,各有千秋,能在老太太心目中脱颖而出的,目前除了唐方,就是上一辈的几位表叔。样貌才学手段均不出挑的唐灯枝,远远轮不上老太太的疼爱。样貌才学手段不出挑,也仅是在唐家子弟中而言,放到外面去,唐灯枝还是有鹤立鸡群的自信的。掂量着这房金,唐灯枝叹口气,罢了罢了,他也没什么大野心,也就赚些钱过点小日子,不跟那些个下江人计较了,都是猛于狼虎的料,他侍候不起。还没言语,那边就有随从通报,说验房的人来了,好大一伙,有男有女。话音刚落,就听见一群人进了院子,唐灯枝施施然迎出去,首先便见到几个女人,各有各的美,走在当中的一个,眉眼不怒自威,心想便是那什么赵小姐了。经纪人已经开始做介绍,唐灯枝一溜地点头,目光转到柳随风身上时,心里微微一跳。经纪人不晓得柳五跟赵师容的关系,在称呼上卡了壳,康出渔飞快地道:“这是我们柳五爷。”柳随风侧头瞧了唐灯枝一眼,跟瞧房子的眼神没差。倒是唐灯枝,将柳五从头看到脚,一身看下来,嘴巴不自觉地笑了,亲热而顿挫地道,“五爷好!”柳五含混地应了句,不晓得说的是什么,因为经纪人已经大声介绍起房屋结构、建造年代、面积大小等事情了。人们四下散开,分头摸索查验,留下赵师容夹着钱包,跟唐灯枝敲定最后的价钱。柳五没有任何兴致地,站在不远处抽烟。他其实更想喝酒的,可是刚刚出门急了,酒壶没带,便只好对着小竹林轻吐蓝烟,打发时间了。“不是故意压价,实在是离开南京的时候,走得惶急,好多东西都丢下了,这一路上过来,又花了不少钱钞。还不知道要在这边耗上多少时间,不敢松着花钱……”赵师容不急不忙,先拿话堵上唐灯枝的嘴。唐灯枝撇着眼,不动声色地笑。他面向赵师容,眼珠却溜着柳五。溜着他一身醉人的暗青西装,溜着他又长又直的双腿,溜着他旁若无人吸烟的派头,溜着他不将自己看在眼里的冷乎劲儿。呵呵,下江人果然是下江人,就算是来避难,还是这么不给好脸。但是,不给好脸有不给好脸的风情,不是麽!唐灯枝很是客气地,“不打紧,我也不是指着这屋子来赚钱的,不过弄些小票子,贴补贴补日常,不叫这屋子闲着,光修缮费每年就花我好些……何况,听说你们还认识小方,呵——她大约也要回来了,虽说是待在成都萧家那里,不过应该会过来重庆瞧瞧老太太的,到时候你们大概也能见见,大家聚一聚,热闹热闹……”赵师容笑得姿态万千,“是麽!我们走的急,还不知道唐方他们也要来!只记得唐方那时刚生了儿子,大约会缓上一缓罢——”“没错,没错,小方生儿子了,把我们老太太欢喜的,”唐灯枝也笑,“你们知道我那萧家小侄叫什么名儿吗?叫千帆,萧千帆,真真气象宏大,那句诗怎么念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真是个好名字!”人们,本散在四处,东瞧西看,耳朵却都竖着。唐灯枝这句话一出,四下皆愣。赵师容的笑容猛地收住,像是被人踩了一脚,那边柳随风一把掐灭香烟,转过身来,盯着唐灯枝,“你说什么?”唐灯枝觉出气氛的莫名,心里惊疑,又见柳五主动跟他说话,不禁欢喜,“我那小贤侄的名字呀,萧千帆,沉舟侧畔千帆过,该是这个意思罢——”这一下,连宋明珠莫艳霞她们都有些变色了。柳随风狠狠地掐着烟头,定了好一会儿,才从嘴里憋出一句:“是啊,有意思极了……”赵师容掉过脸,望着院子上方的流云,直感到世事的如丝如缕、藕断丝连。反而是上楼观光的康出渔,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地推窗大喊:“太太,这屋不错,真不错!赶紧定下来,好离开那个破旅店罢!”最后,房子自然还是定下来了。一年的租金交付,换回几串亮澄澄的门钥匙,还有个终年料理庭院的老侍翁。乔迁那日,唐灯枝也来了,手上抚摸着手杖上的玛瑙石,他眼望柳随风,向赵师容道:“那……你们就算在这儿安顿下了,以后有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没事呢,大家也可以多走动走动。既是小方的熟人,就不用彼此太客气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