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292
对着车窗,“柳团长?”后座上的人没有回答,司机代为应了。警卫便为其开门,带着对军衔等级的惯常的恭敬。等到人下来了,又是一个立正,手掌一抬,一个标准的军礼。柳团长目光看过来,望着他这副姿势,这个军礼,眼里的暗沉纹丝不动,眸色却在刹那间深了一深。后面的车也停下,车门自己打开,一个穿着普通军士制服的老家伙探头而出,挥手呼道:“五爷!我们就在这儿等你?”老家伙满面红光,气色极佳,一看就知道是从安适的大后方刚过来的。瞧那样貌,一张狭长的皱纹脸,晶亮眼,眯笑口,整个人套在军服里,像是哪个遗老被迫充了军,抖落着军服的衣袖,就是把制服也穿出了长袍马褂的效果。这时从大门里走出司令官的贴身警卫,“司令官想先见见柳团长,其他人先去骑兵营地安置,明天再具体安排。”后面车上的遗老,好像有些不满,手臂耷下来,嘴里咕哝着什么。一直站着没做声的柳团长,忽地回转身,军大衣也跟着那么一荡,“你们先过去。”短短一句话,声音也不大,却叫那遗老立刻止了咕哝,手掌抬上两抬,是个亦作揖亦敬礼的样。车门关起。第一个警卫员就颇为好奇地多看了这个柳团长两眼,他记得方才那老家伙称呼他叫什么“五爷”,又见那遗老对他的“五爷”如此俯首帖耳的——不是纯粹下级官兵对上级长官的那种服从,而是含混了绝对的恭敬、畏惧,一种被长年培养起来的说一不二的顺服。警卫员从这种意味的顺服里,嗅出一点跟军队不相协调的东西——看上去都是服从,其实很不一样。同理还有新来的柳团长这个人——也是看上去挺有军中将士的派头,细究起来就很有些疑问。什么疑问呢?警卫员在前面带路,柳随风在他后面一米远的地方走。军靴踏在院里的青砖地上,“嗒嗒”地响。雨落在砖上,湿漉漉的薄薄的一层,一踩一个水印;雨落在军大衣上,灰扑扑细微的水粒,蒙布一身,丝丝发凉。不远处,一幢二层老式砖楼,征用的南昌郊外大户人家的房屋。屋檐四角,还有剥落了的彩绘祥云斜支在外,衬着阴天雨气,像几只沉默而衰老的鸟。雨势斜打,雨水沾上眼睫,便连眼里都是润润的凉意。眼睫用力地一眨,把水眨掉,半垂了眼,不再看四周,只是跟警卫员往指挥室里走。还没走到,那扇门先自开启,警卫停步转身,“请进……”门里已经走出个干瘦的老家伙——大约是老家伙罢,那么干瘦,那么细瘪,脱下身上的制服,便说是早市上卖菜的农家老汉,也定没人怀疑的。柳随风胸中闪过这句冷哂,却也知道自己并未笑错:薛崇确是出身农家,农家里走出来的一员老将了。他来之前做足了功课,手上一长串名单,薛崇的名字列在前头。薛崇脸上挂着笑,伸手跟他相握,“柳团长,终于到了——一路可好?来屋里坐。”柳随风跟着笑——不笑不行,嘴上应了些什么。却不大留心自己应的是什么,也就是符合礼节的场面话罢。屋子里,他又见到了薛崇的参谋长。一个方脸戴眼镜的男人,脸是方的,眼镜也是方的,再加上两道拉长的宽唇,参谋长吴清末便是个再刚正不过的书呆子形象。然而柳随风却查过这吴清末的背景,知道这枚方脸厚唇的书呆是武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文从柏林大学毕业,书呆子——大概也就这副样貌符合这三个字了。于是又跟吴清末握手,寒暄。寒暄毕,各自就座。柳随风坐在指挥室一角,跟薛崇和吴清末叙话。从薛崇的角度来说,如此亲自接待一个团长本没有特别大的必要。他满可以将柳随风直接划给某个师,派个师长过去,交代一番,回头有什么事,只管问那个师长,自己掌控大局即可。但他就是好奇。好奇是因为事情有点不寻常,柳随风这个人不寻常,他来自重庆也不寻常。这个姓柳的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呢?上头派他来,除了辅助作战,有无其他意思?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本事,有多大的本事?眼下这个战局,他把这个姓柳的放在哪个位置合适?……怀里揣着这些念头,他跟同省老乡吴清末两个,配合无间地一人一句,开始拿话套柳随风的底。柳随风面窗坐着,窗外就是来时的院子,院里的青砖地和不停歇的霏霏细雨。薛崇和吴清末的问话,他早有准备。他跟萧开雁一起准备的。萧开雁指明由他代来南昌,不能不计划一番说辞,一番简单而无从考证的说辞,令多事或好奇的人却步。这个并不难,因为柳随风来前线是上头批准的,他们圆不了的话,自有上面的人代为圆说,所以柳五并不担心。薛崇问他哪里人,他说祖籍江浙。吴清末问他师门何处,他道自己帮会出身,并未有过军校经历。薛吴二人听了,互望一眼,心里的疑虑顿时去了几分。要是柳随风是某个重庆元老的远亲,甚或是川中军的子弟呢,或许他们还多显着些重视。但若就是个帮会出来的人物——也就这样罢!帮会、土匪、投军,对这些人物而言,都是差不多。总共都是指着权势钱财,也就手段道路上的区别。军中本不缺乏这类人物,孙天魄算是叫人有点头疼的,而今又来一个,不过看样子倒是个知分寸的,没有孙天魄吞天的狂。不过谁知道!也许人家是个暗地里的狠角色呢——帮会出身,帮会出身!柳五没有漏过两个人眼中的表情,也很知道这这点表情意味着什么。他,一个外来者,面对着两个审视者——一如当年他由麦当豪引进权力帮,面对着李沉舟和陶百窗。他是一个外来者,他好像永远都是外来者,从来就没融入到什么里面去过。当年跟他的师傅不亲,后来也是游离于权力帮六雄之外。再后来……呵呵,再后来,他倒是融入到李沉舟那只老狐狸身体里去了,那里倒是暖烫适意,比这人世间温润许多……古怪的一闪念,却不自觉地对着窗外的细雨发出点微笑了。薛崇看见这个笑,心想这人倒算是场面顾得周到,就是不知上了阵地会怎样。吴清末一扶眼镜,代他问了,“不知柳团长愿意接受何种战务?”柳随风回了神,身子欠了欠,“听从战局安排。”多说多错,不如交转话柄,看这两人出什么牌。然而薛吴两人也都是滴水不漏的,留他来往一番,能问的已问得差不多,以后大家还要合作,先就到此为止的好。于是就说,“一路奔波,柳团长一定累了,今天先好好歇息。明早各个营开战务会议,团长级别的由吴参谋长主持,柳团长有什么想法,可以跟参谋长说。”柳五一一应了,还是带着笑的,然后吴清末将他送出门。骑兵营位于司令部西南方,靠近修水。柳随风坐着来时的车,一路泥浆四溅地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