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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屋门,“五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月光从北窗照进来,照到安乐椅和椅上坐着的柳随风身上。后者刚坐下,身体还未来得及完全摆正,他转过脸瞧着李沉舟,猎豹的冷眸在纱缎似的光里凝着闪。“我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啊!”心里这么哂笑,却一个字都懒得说出来。李沉舟的神情疲惫而紧张,不仅仅为了许仙白蛇的事疲惫而紧张,他知道这一点。李沉舟走过去,走进那一地纱柔的月光中,他的小猎豹在躲避他,生命里又有一个人开始躲避他了。这不是个好兆头,他想,这不是个好兆头。他搭上小猎豹的肩,往自己怀里带,手臂收紧了,抚摸那温暖的脖颈脸颊,那单薄的耳朵。他们已有很长时间没有亲热了,小猎豹像绕着什么似地绕着他走,他在跟他置气。他好像记得他们在为什么争吵,这个那个,千头万绪;小猎豹仍然认为他做错了,而在此以前,他也一定会说小猎豹也不是一丁点儿都不错的。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想去计较这些了,他计较了很多年,计较出什么结果来没有?也许他应当坚持的,可是当日历牌翻到今天,当他一路跋涉到今天这个田地,他用于计较的心力和精力都在悄然消落。他为什么要去指责他的小猎豹呢?他们其实差不太多,他想,他们其实差不太多。他俯头,在柳五的额上压下一个吻,他希望,这是他们和解的开始。春天早已到来,没有人还应该封闭在冬天的冰寒里。柳随风扬了扬头,他敏锐地捕捉到李沉舟那已经失守的心绪;他已经不再是他的对手了,他如今连跟他对峙的意志都不再有,在很多事上他还是很占理的情况下。如今的老狐狸仅仅是一个sao货了,sao货只剩下对做/爱的想往,但这对他来说是不可接受的,他不会跟一个只想跟他做/爱的人做/爱,因为——“我只上真正的男人和真正的女人。”他忽道,在李沉舟欲进一步动作的时候。李沉舟的手停在他的皮带上,月光照出他似乎并未理解的眼。他看着柳五鬓角上白金脉脉的月色,原来月亮的颜色是这样的,他想。“你已经老了。”柳五做出解释。一刹那,他仿佛感到李沉舟哆嗦了一下,再定睛细看,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月光中,李沉舟静得像一尊雕塑,他在盯着自己耳后的什么地方看,他的眼珠不动,睫毛不眨,肌rou安稳,他像是入了定,又或者,他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可是随即他就知道李沉舟是听见了的。“你说的没错,”老狐狸飞快道,像是在说别个人的事,过一会儿,又是一句,“你说的没错。”他直起身,松开了柳随风,仍旧注视着他耳后的什么地方,是后园麽?他永远不会料到,当他说出“你已经老了”,李沉舟耳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你让我感到恶心。”正是当年萧秋水在茶馆里的那一句,“你让我感到恶心。”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地点,不一样的话,表达的却是同一个意思,他不会弄错的,他不会弄错的。李沉舟的目光穿过月色,穿过后园,一下看出很远;看穿他自己的人生之路,看穿他自己几十年来事无成人无留心无驻的无可避免的结局。“你说的没错。”第三次,他这么说了一句,又轻又快地。然后他退出月光,退入黑暗,迅速去到门边,开门走了出去。这一走,他便再也没有回来。☆、云破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康劫生拉着秦楼月,趁一室哄乱,踏着匆急的脚步,戏服飘飘,犹如两道妖光魅影,过门穿廊,跑下楼梯,跑入后园。茂树杂花,高阶低径,看不透的月光拂照着脸上未褪去的油彩,白娘娘睁着大眼,随许仙咻咻地奔走,将一屋心胎各异的人,一个兽般的怒嘶,都给甩在后面。挡在眼前的枝叶,被推撇到身畔,两人斜穿一整座后园,来到洋房侧翼一个鲜有人至的旧室。旧室酒红漫布,酒红的地毯,酒红的床帷,酒红的窗帘,酒红的箱柜。原本是待贵客的一间房,后来充作储物室,昂重的乌木家具,皆被罩在重重酒红盖布之下,将过去的所有荣华连带浓厚的岁月一起藏掩。是康出渔首先发现这屋子,这屋子立刻就得到了这位昔年公子哥的青睐;公子哥将之清洁一番,无事过来打个盹儿;抑或献宝似的将柳横波领了来,一个盖布一个盖布地揭开,眯眯笑地问:“阿柳喜不喜欢?”小妮子则直接穿鞋子踩上横阔的沙发,在上面一下一下地跳,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跳累了,抱着靠垫滑坐下来,纤小的身子置于殷红之海里,像是末日隔世,劫后余生。秦楼月之前排练时,也会借用这间旧室,虚敞寂寥,带着古典的静静流淌的哀愁。康劫生每每见他过来,总会跟到门外驻足,隔着垂帘高窗,倾听着那流传千年的情话,想象着那一侧亦古亦今的佳人。这个房间,这位佳人,在他心中,是并不属于这个浊浪滔天暗无天日的世界的;他们,或者她们,应该存在于那一端,那一处庭院深深风华优雅的曲隅,那早就过去了的、被时间的船只遥遥抛却了的彼岸。康劫生紧攥着秦楼月的手,好似终于下定决心携着女伴私奔的莽学生,一头撞开旧室的门扇,心在胸腔里咚咚咚跳得颠惊兴奋。一转脸,望见对方同样颠惊兴奋的眼,急急把门阖上,躲避什么似地互相拉扯着来到屋中央,酒红的海浪随即将他们包围。秦楼月仍是那身如烟似雾的白纱长服,他瞧着康劫生步履轻快地去墙边开灯。小小的就着角落的一盏,撑着仿若月光的白金的晕,晕轮印上红海,就是月光落在海上,海上生明月。康劫生点亮了月,回转了来,他的眼睛也带着月光,却比月光更明亮。他微笑地望着秦楼月,望着他白衣的娘子,空谷幽居的佳人。今晚,是属于他和他的佳人的,这花好月圆的一晚,这千载难逢的一晚,这也许再不重来的一晚——不!不,不会的!他要让今晚永驻,他要让今晚成为此后千千万万个夜晚的序曲。他是许官人,他是那个看似懦弱实则愿意为了佳人弥补抵挡一切的许仙。他说过今后永不负婵娟,他就定当做到;尽管他深深地知晓,横在他和阿秦中间的,又岂是一个托钵化缘的法海可比……“阿秦,”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再次抓住了佳人的手。秦楼月半别着脸,由下往上曲曲地瞭望着灯光。他眼里光彩变幻,忽明忽暗,他的嘴微微张开,唇上的胭脂比这满屋的盖布更加红鲜。他飞快地瞥了眼康劫生,看出这个青年远比他自己热烈自信的多。青年像一团火,一团纯粹的火,而他自己则是一块冰,看着也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