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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颗,如何在两个人之间进行分配倒是个伤脑筋的难题。从小猎豹受伤之前直到现在,他都隐隐约约地感到某种离去的冲动;冲动不是为了激宕的爱情,而是为了一种更加源远流长婉转恬淡的生活。他早就知道自己需要的是那样一种生活了,不是吗?他早就为摆脱那种生活而付出了一个又一个代价了,不是吗?李沉舟是有点筋疲力尽的,多年前萧三拒绝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到筋疲力尽了,之后所有的事,所有跟柳五之间的兜兜转转纠纠缠缠,一点一点将他损耗到了最后。有一阵子,他反复回想着柳五那晚对他说“你已经老了”的那句话,他忍不住猜测,既然那东西会说一次,以后就会说第二次,尽管后来那东西竭力挽留他的行动又让他迷惑了。这像是什么呢?嗯,就像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记忆中柳五好像不只一次玩过这种把戏了——这种忽冷忽热乍远乍近的把戏,在他跟那厮之间已经上演了很多年。瞧那厮的意思,他似乎是不介意这样一直嬉玩下去的;那东西向来都是任性的,非常的任性,且一直以来他也都配合着那厮的任性,甚至不惜让他在自己身上挠上几道爪印,供他使气撒火。说起来,李沉舟其实并不介意这样一直戏耍下去,只要他还没觉得累,只要他觉得自己还能被那东西再挠上几爪——毕竟,这种跟恶劣的情人间你进我退的游戏,有其蛊惑撩人之处。而最最蛊惑撩人的,却还是那个恶劣的情人本身,长得那么漂亮却又每每教他伤怒如此的恶劣的情人。他认识这个恶劣的情人很多年了,然而直至今日他仍然没能从那双缺乏温度的琥珀色的眼中看出更多的东西。他觉得那双眼睛其实在有意地躲避他,躲避他的探究和询问;他们在南京的时候是这样,到了昆明情况也没有好转,然后又到如今的长沙……李沉舟把青椒丝切好理在一边,他确是感到自己有些累了。越来越强烈地,他对这个结果难以确定的游戏产生某种厌倦,他感到自己已经是那种急于安定贪于逸暇的人了,作个伴狼伴虎的情人显然已经不再适合他。放弃做一个情人,而选择当一个父亲,一个好孩子的父亲,一个牵着他的好孩子的手可以过上很多很多年的幸福的父亲。他的好孩子始终爱他,那么地爱他,为他倾尽一切,现在应该是他来报答他的好孩子的时候了。尤其是鄂西开战以来,他就拎着颗心,如同困兽也似,隔着迢远的距离,为他的好孩子的安全担忧。这个时候,他理所当然地将心往好孩子那里多偏了偏,以为自己既然身在长沙,对那个东西便是有了个交待了。从萧开雁的口中,他得知鄂西的形势堪称凶险,尽管萧二一再安慰他兆秋息跟着梁襄做副官,不比战壕里的普通士兵,他还是焦虑不安;康劫生也是个副官,然而康劫生也并非可以始终远离战壕的。很自然地,他又打听起军需物资途经鄂西的情况,这一回萧二却摇了头,“物资多是从后方直接发往鄂西,这边的东西却是不会再在开战区停留了。”李沉舟听了十分失望。心里悬空惦着那个好孩子,对眼前的那个东西便失了注意,他分不出更多的精力来应付那厮的调情嬉笑。渐渐地,他知道柳五也定然察觉他的心思了。以那个东西的脾气,撒火一顿是少不了的,他就等着那厮的发作——他嘴里流着淡淡的苦涩,为自己既没能全心全意地待好孩子,也没能全心全意地待坏东西而感到苦涩。“等一等罢,”他心里作着这般想,“等一等罢,等到鄂西战事结束,等他确定了小宝宝安然无恙,他一定要叫萧二把小宝宝给弄回后方去。弄回后方去,弄回昆明,顶好把他送到那个姓雍的身边,让雍希羽替他看顾他的好孩子,就跟看顾小妮子他们一样。”如此,他便可以定下心来守着面前的这只小猎豹,这个又凶戾又脆弱的坏东西。坏东西那日逮到他在看好孩子的信,居然一无发难,还对他说“要是当年四哥没将我领去见你,我现在是过得更好还是更坏”。彼话一出,李沉舟就立刻在心里空白了一下,——再没见过坏东西麽?诚然,如果没有这个恶劣的坏东西,很多人都会活着罢,很多人也都不会离开罢。那样很好,那样当然很好,那样好像真的很好。但是,——再没见过坏东西麽?这样一个漂亮而恶劣的小猎豹从来不跟他遇见麽?如果是那样,按理说他会少很多痛苦,按理说。然而那样真的是他所希望的?那样一个没有痛苦也没有小猎豹的生活,如果从头来过……来者的脚步没能给他机会畅想下去,他把案板丢到水槽里,转过身,看见萧开雁站在几步开外望着他,手里抓着张白白的什么。萧二目有戚色,一动不动地望了他一会儿,慢慢走了过来。李沉舟突然一个激灵,仿佛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了,他不自觉地肩膀一抖,干声哑道:“萧师长……”萧开雁敛目垂首,抿了抿唇,“我很抱歉,李帮主,我非常非常的抱歉。”说得很慢,手上的唁电向他递过。☆、死也苦来生也苦(下)柳随风坐在指挥营的会议室里,对着初冬窗前白晃晃的天光,视线在屋子里的每个物体上飘飘轻掠而过。吴清末在窗间走来走去,那两片嘴皮一刻不停地动,各个角落里的议论喧哗如同泡沫组成的水流,一浪浪地将他摇晃。声音该是很大的,气氛也该是热烈的,柳五置身于这些很大的声音和热烈的气氛之中,浑然无所觉。话语、说笑,跟卷着泡沫的水一般流过去了;他看到吴清末和别的什么人的嘴一张一张,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他坐得这么近,却又离这些人很远很远。日头渐移到高处,窗前的白光更胜,白中带着金色,铺开一地,耀在他的腿前。迎着这白光,他眯着眼瞥见外头的天空。蓝得发紫的晴空,空中一处驻着悠然的云——一朵蛋糕似的小小的云,泛着可爱的浅灰,像是新生的幼儿,懵懂地挂在天上,任风缓缓地吹。近窗的地方,映衬着晴空的是黄叶挂零的树,不是银杏而肖似银杏,高高地招摇着一树金黄。衰老而烂漫的黄,每一年都是这样,在这个高龄的返老还童的季节,世界显出了它本来的模样,万事万物都显出它们本来的模样——贫瘠的、虚敞的、空空如也的模样。这个模样让人不禁怀疑若干个月以前色浓香烈的春夏只是个假面之景,是命运为了让人失望而开的一个玩笑,先将你送上云端,让你触摸到云上的光辉了,再突然来一阵飓风将你刮下。下面是一毛不生的土地,前后茫茫无人声,绿叶鲜花红果鸟鸣成了记忆里的半阙残梦,留给活在世界的本来面目中的你去永远地不甘,永远地疑惑。至死都在sao动,至死无安宁。你会想象假若当初你紧抓住了彩云,没从云端跌下,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