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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捡起那些传单扫看时心里想到的,——如他自己这般穷凶的人,这般凭一己之力从饥寒的尸骨中爬将出来的人,反而只会对这些太过轻易的允诺产生怀疑。说到底,当初他柳五才是货真价实的一名无产者呢,而无产者恰恰不会去相信无产者说的话。呵呵,——将来会给你好日子,给你暖和的衣服,给你足够多的食物,真是——这都凭什么呢?就凭你楚楚可怜饿得奄奄一息麽?柳五暗自在心里叹气,为什么有人活了几十年还会不清楚世界上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想想看,就算是呼吸你也要收缩下腹部呢!把邱南顾那颗定时炸/弹甩给萧开雁后,柳五率手下重新整编的骑兵步兵团,同另外两个师齐头向江西进发。其时双方的激战集中在华北地区,他们并未遇见共军的主力,柳五勒着坐骑在江西境内巡回迂曲了近四个半月之后,才真真正正地见到了第一个共军士兵,而那个时候,江北各大战场传来的消息已经不太美好了。他盯着望远镜里的那些灰头土脸的士兵,脸上肌rou一阵牵动,——这些人的样貌表明他们非常得能吃苦,且引以为豪;他们热爱集体行动,本性天真而残忍;他们认为自己是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即便不一定是最优秀的,但只要他们努力——没错,只要努力,便也能得到表扬,而这也就够了。柳五把望远镜扔给康劫生,胳膊往另一边一伸,手里立刻被递了一支远程步/枪。肘部牢牢地抵着掩体,他带头打响了阻击共军继续南下的第一枪;镜头里的那个共军士兵向后扑倒,但很快他的位置就被填补上了。一切真的又跟几年前一样了——除了柳五胸中饱含着冷静的杀意,不带一丝杂念地跟共军布阵对轰。杂念里不包括李沉舟——这是不可能的,他自信他将先击退共军,然后再把那个大屁股给弄回来;而他自己绝不会在这场战斗中死去——这也是不可能的。说白了,战争的效用作用在他身上跟作用在别人身上是不一样的:战争让大多数的人迅速衰老且神经衰弱,那些和平时期过得幸福美满的人尤其容易被战争摧毁;但对于柳五而言,战争使他鲜活而精力充沛,时间越长越是这样。闻着漫天的血腥和硝烟的气味,他除了感到一点嗅觉上的不适之外,更多的是一种灵魂上的轻松,——终于离那些按部就班的理智的毫无快感的日子很远了,不是麽?他从灵魂深处鄙视且厌恶那样的日子,一如他鄙视且厌恶眼前这群又听话又能吃苦的对手。他观察着共军的排兵,学着他们的样儿跟他们小股小股地试探,继而突然大军包围;有时候他厌烦了,率领几队轻骑兵长驱直入,一把火将他们的粮草烧得精光,反正据闻他们已经惯于吃树皮草根为生;偷袭成功后柳五带精兵断后,交叉布开的狙击点喷出宽阔的火力带,而那些共军居然也飞蛾扑火般地向前,似乎不知眼前的是子弹,几次之后才不再过度追击。营地里,柳五吃着从美国空运来的火腿和五花rou,蘸着辣椒吸吮手指,每当他战局得利之后都会非常得想要做/爱,——他觉得自己理应得到这样的奖赏。可惜那个大屁股不在,否则他一定要……他大块大块地往嘴里扔着rou片,尽管肚子已经饱了却仍旧感到身体上的饥饿,他知道那是由于很久没有做/爱的缘故。别无他法地,他只好将那一日日的满溢的力比多投放到战场上合法的杀人中去,有两次他把那些包抄过来的共军冲击成六拨,然后用大炮和骑兵在外围守着,他自己则带领步兵在城里逼迫他们进行巷战,——这本是不必要的,但他就是感到恼火和好玩:无处发泄的恼火,无可描摹的好玩。这两次他均违背了萧二的军令,回头被萧二罚没了些许军饷,因为巷战中死了不少当地的平民。他耸耸肩,觉得萧二越发得虚伪——也许是跟邱南顾待在一起的缘故。但他的心情很快就又好了起来,因为几乎立刻吴清末就又给他提升了军饷待遇,——江西战场中他算是屈指可数的接连获胜的军官之一。萧二被打了脸,而他跟邱南顾那边简直从一开始就被共军给追着打。柳五可怜起萧开雁,也可怜他的那些败北的同僚。他的那些同僚们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战场上能指引人取得胜利的,除开所谓的意志和策略之外,还有一个极为隐秘的力比多,那就是快感。如果你无法从死亡中获得快感,那你永远都只能是硬着头皮打仗,如果从战争中你只能感到痛苦,那么你端着枪的手都会不停的发抖。柳五的手不抖,他的手自他第一次摸到枪柄的时候就从未抖过。他精神兴奋而抖擞地在赣江东西两岸驰骋奔波,他开始不断地应援附近的那些友军,而也只在这个时候,他才发觉他的那些友军们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有些甚至连人带武器一起投降到共军阵营。哈,这可真是——他还没想出个好的形容词,就被吴清末发急电回召粤北,电文中指明放弃江西。对着电报,柳随风居然起了点儿寂寞的感觉,为什么世上像他这样的猎捕手如此之少呢?咂咂嘴,他感到遗憾。他们会失败的,这是他第一次想到这一点,这样下去他们是要失败的。他把那张电报纸折成纸飞机,纸飞机飞向窗梁,“噗”的一声掉了下来。☆、尾声(下)“你这个样子可以经得起车马劳顿吗?”赵师容端来一碗甘薯粥,递给宋明珠,又抽手替她顺了顺额发。宋明珠睡眼惺忪地,欲直起腰,又被赵师容给按回去,“真是——居然都让赵姊来服侍我了,多么受不住呢!”接过了碗,甩了甩胸前的大辫子,“……赵姊太娇贵我来,想我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日子没挨过,这难道怀孕就不能车马劳顿了吗?想我们川中的女人最是能吃苦,小时候我那么些伯母婶娘,挺着八个月的肚子还在田里插秧,直到快临盆了才一步一步自己挨回家,就在灶房的地上把孩子生下来,自己拿剪刀把脐带绞断。把婴孩擦洗擦洗了,歇一歇,喝口干粥,下午继续到田里插秧,真是司空见惯,都不值得给人说……所以我那时拼了命地要出川,偷了家里的钱一口气先跑到成都,怎么着也不能回去过我那些婶娘的日子。什么天府之国沃野千里,谁乐意待谁待,反正一个个都是喝着文化人的香墨水装作瞧不见碗里的人rou人骨头的东西……”赵师容听了微微一笑,“你这句话倒可以登到报上去,叫所有人都来看看。”“他们看了也不会承认,反倒要来骂我的,”宋明珠也笑了,荡了荡略微浮肿的脚,慢慢地吃粥,“说起来,那时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往东边跑,要上南京、上海那些地方去。吃苦我是不怕的,就怕苦吃得再多也没用,也很是彷徨了一阵。在这个世界上,年轻、有点姿色却没甚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