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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座岛的柳随风,不禁思绪良多;他会想那个东西眼下正在做些什么,身边是不是有人给照料着,跟着那败北的部队又是不是会吃什么苦头……“那你之前的那些……”夏樱桐看出来他的心不在焉,拿话把他拉回,“阿秦告诉我你们在昆明发生了不少事,柳五把你那个叫兆什么的弄去了前线……你也都原谅他了?”李沉舟闻言深深地叹气,片刻才道:“如今还谈得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我本就不是什么德行高纯的人,这次来香港前,还专门跟他解释,要把这些事都给想清楚了,理一理头绪,好不把对死人的惦记摆在脸上对着他……结果这一路,多少事情,先是挤破头地抢来几张船票,再是找房子安顿,明珠那丫头大着肚子,孙家那几个兄弟还在为他们大哥投共的事闹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搬进这座宅子,家具也置办好了,这才稍微缓过精神来想想事情。却不晓得到底是换了个地方心气不一样了呢,还是又到了一处异乡越发地念起故人来,——即便是个五次三番把你气得要死的故人呢,也好过身边无人。对于二弟和秋息,我这辈子对他们之所欠,大概是无法可施。那些戏文里要是遇上我这情况,无非就是来生做牛做马来报答他们。可惜我是个不信鬼神的,更不信什么前世后世;我眼里只看得到这辈子,也就不愿辜负这辈子。本来,要只是我一个人,那是怎么样活着都皆无不可,可是那东西……唉,小妮子我尚且都要带在身边,何况那个看上去不可一世实则不堪一击的东西?我能记得的,有那么两三次,那东西遇上危险,我当时一颗心就跟石头那样固在了那里,只是在想,那东西真要是死了,这个世界与我而言可真跟个坟墓无差了。二弟跟秋息死了,我是伤心、难过,那东西要是没了,那剩下的日子才是长得让人不想过,吃饭、睡觉都是多余。更不说还有那厮的儿子,你说老康跟你说过的,——那小子简直跟他老子一般样,当年要是活下来,如今也二十出头了,大好年华地,我一想起来就受不了。尤其是最近那厮跟他儿子的那两张脸好像越发得肖似,那眉毛、那眼睛,活生生地往你面前戳,让人看一眼把心揪一下,明明也知道那厮是出生入死多少回的人了,早晚都要相见,早见晚见能有多大区别?但还是揪心,总觉得人不放在眼前看着,一颗心就是定不下来。唉,说白了,就是舍不得!其他人再怎么着,我挨一挨也就过去了,便遇上了这一个就是过不去。也许要是年轻上二十年也能挨过去,可这人的岁数哪儿能倒回去的呢?没办法啊,樱桐,我这真是没办法!”“得!要真是这么没办法就上台湾把人哄回来,难不成还有硬把人给想病了的道理?”夏樱桐手一挥,像是替他拍了板,“想不到,这世上最幸运的人最后花落到柳五爷头上了。老实说,我这边是感慨加羡慕,嫉妒已是谈不上了,不晓得那位赵三小姐又是如何咽得下这口气的?”“师容现在是萧二夫人了,似乎也正怀着孩子,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招人难过的……”李沉舟说起这个,难免讪讪,端起茶盅来半遮着脸,先缓过这一刻再说。“啧,老爷这么些年还真是改变良多——”夏樱桐不禁莞尔,侧头想了一想,“要说我也不是个拜天地信鬼神的,可是这些年下来,我回头看很多事,发现一件件似乎都早已被安排好,人呢就这么盲盲瞎瞎地走,以为是自己拼出来的结果,实际却不是这么回事儿!就拿你跟柳五爷来说,方才你说的时候我就在想,其实二爷跟那个兆……秋息,是这个名儿罢?——他们两个呢,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还对你继续死心塌地的,那么活着也是受罪,你跟柳五爷也要跟着受罪。沉舟你别怪我心硬,我这样子出身的女人能从桐城一路跑来香港,结婚立业生子,不心硬干不来这事儿。我要说的是,假若二爷跟你的那个秋息还活着,你跟柳五又当如何?你能狠得下心看着那两个大活人郁郁孤老,天各一方?还是说,你心肠一软,预备跟在南京对赵三那样,把柳五搁大屋里放着,外头再置两座小公馆,分别给那二爷和秋息住着,你隔三差五地跑去温存一会,回头再铆足了劲儿地安抚柳五?”李沉舟心里堵得慌,一味地摇头,“我哪里还有这个劲头,——果真如此,那东西不把屋顶给我掀翻了才怪!”“所以说啊,”夏樱桐一拍他的手,“男人和女人的自尊心是不一样的。同样的事,赵三能忍,我能忍,柳五就不行。你对女人三妻四妾地,我们女人呢,咬咬牙也就过去了;轮到了男人那边,柳五就要给你掀房顶。你呢,为了不叫房顶给掀了,就得把公馆给退了,把人给送走。可是柳五这头平息了,你心里头对那两人就能过意得去?狠心不联系吧肚里还是牵挂,我说的对不对?沉舟,我说这话可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可你就是个天生的花花肠子,当年我就看出来了,不是故意的那种,就是天生的,容易招蜂引蝶。你自己也许没那意思,可挡不住人家蜜蜂蝴蝶自己往上扑啊!哎,说到底,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只,——算了,我这五十步说那一百步的没意思!总之老爷天生命犯桃花,跟你那狂徒爹一个样儿!哎,说起这个,沉舟你有没有想过,燕老先生会不会还有别的私生子女之类,凭他的那样风流成性的,不会没有罢?这么些年你可有想过这个?”李沉舟被说得哭笑不得,“我哪里还有工夫琢磨这个?也就杜夫人你开着家餐馆做个甩手掌柜的能有这奇想。”话虽这么说,回过味来,却也觉得这夏樱桐也许猜得不错。也许此刻在那天之涯海之角的某个地方正生活着他那些同父异母的手足,他们的身上流淌着相似的血液,却是再难得见彼此的存在,好比那蒲公英的种子,飘飘洒洒,落到山间或是瓦砾场,各凭福祉,亦各安天命。这么一想,倒是更平添一层伤感了,老弱的秋阳照到他身上,也照着木几上那张古色古香的请柬,李沉舟缄口默思,终是探身把那张请柬取到手里,“这个月末我跟雍先生吃一次饭,顺便请教他去台湾的事,就是打申请麽——我把介绍人写上那东西的名字,应该会放行的罢……”“这个你去问雍先生就好了,依我看,只要你开口的事,他就绝不会让它泡汤。说老实话沉舟,我觉得任谁在雍先生和柳五之间二选一,好像都会认为雍先生比较好吧……哟,这是谁在哭,是查理吗?——”夏樱桐赶紧起身,匆匆赶去偏厅。李沉舟坐在半屋飘摇的秋阳里,听见夏樱桐隔道墙壁讶异着,“原来是小妮子在哭啊,不是查理,我当哭的是查理呢,还想查理几乎不怎么哭的呀……”李沉舟兴趣缺缺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