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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榆暗暗看着他的脸色,又道:“三哥还说在佛寺里碰见敬臣哥哥了——你怎么会去佛寺?我还以为你不信佛的呢。”齐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淡淡一笑,答:“兴之所至而已,也说不上信或不信。”萧子榆本想透过这些试探的语言引他主动说起那个方家的小丫头,他肯定明白她的心思,只是忒沉得住气,至此仍然半个字也不提。她有些气苦,心想他既然不说,那就只有她来说了,于是闷了一会儿,道:“听三哥说方家小姐也一并去了?如今生得亭亭玉立,是个大姑娘了。”萧子榆说完便紧紧地看着齐婴,连他面上一点细微的变化也不放过,却只看到他的神情平静无波,淡淡地答:“嗯,她快及笄了。”他如此平静,萧子榆一时也不知该忧该喜,默了默又故作轻松地说:“说起来还真是流年似水,当年我头回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呢,如今一转眼,都是要嫁人的年纪了。”她顿了顿,继续看着齐婴,问:“敬臣哥哥可已经替她想好婚嫁的人选了?她是方公之女,怠慢不得,总要嫁个好人家的。”那一时,齐婴其实有些语塞。他还从未想过沈西泠嫁人的事,毋宁说他从来没有想到,沈西泠有一天会嫁人。那个当年他从城门口的雪地里救起来的小姑娘,那个他亲自一字一句教养长大的小姑娘,那个文文静静心事很重的小姑娘,那个时不时对他露出欲言又止眼神的小姑娘,那个总是那么容易就让他心疼和破例的小姑娘…………有一天,竟是要嫁人的。他实在有些怔愣。不过小齐大人何许人也?即便那一时的确怔住了,也不会轻易被人看出端倪,他只沉默了片刻,随后就平静地答:“嗯,是要嫁个好人家。”萧子榆见他神情毫无波澜,好似并不介意那方家的小丫头嫁人,心中稍平,略略高兴了一些,又道:“敬臣哥哥若找不到合适的人,其实倒可以把此事托给我,我去为她寻摸寻摸,不日便能有信儿了。”齐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说:“姻缘之事倒也不必如此着急,总要她自己喜欢才好。”萧子榆笑了一下,说:“你说得固然在理,可却难免何不食rou糜之嫌——姻缘之事最是飘渺,普天之下能有几个尽如意的?能嫁得合适、嫁得体面,那便是再好也没有了——不着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难不成还要学了你我、活活被拖到现如今?”这么长一番话,萧子榆一说完就立刻后悔了,自知说得不智。前半句倒算得上中肯,后半句攀扯上他们自己的事便难免显得有些怨气,而且显得急迫,这便落了下乘。但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一提到方筠,她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整个人都紧紧巴巴的,又难免疑神疑鬼,恨不得下一个时辰就把她随便嫁给一个人、赶紧将她赶出风荷苑,此时她望着齐婴又感到十分惶恐和委屈,说:“敬臣哥哥,她在你身边三年,我也一直忍了三年。你知道我的性子,本是最受不得委屈的,可我因为她是你恩人的女儿全都忍下了。三年前花会之后,我可曾再同你说起此事哪怕一回?我并非不能忍,但她如今毕竟已是及笄之年,若还留在你身边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她顿一顿,更加紧地看着齐婴,声音低了一些,问:“还是说……你想娶她?”她话音刚落,便见齐婴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寡淡而深不见底的一眼。她以为他在想着方筠的事,却不知他想的更深更远。如今韩家和傅家都选了一边站,只有齐家的态度暧昧不明。萧子桁虽为人旷达放浪,但居其位谋其政,他身处于夺嫡漩涡,不可能真的清心寡欲与世无争,自然更不可能对齐家的立场毫不介怀无动于衷。萧子榆既已知晓栖霞寺一事,那萧子桁必然也是知情的,但他今日却一句也没有问过他那日同萧子桓说了什么。是他不在意么?不可能。那就正相反:他太在意了,以至于要装作不在意。他是萧子桁的伴读,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总归是亲厚的,他却并不直接问他那日在栖霞山和萧子桓说了什么,只能说明他心中已经对他、对齐家生出了芥蒂。芥蒂是可怕的东西,一旦落在人的心里便很容易生根,彼时再想拔除便难之又难。而什么才是消除这种怀疑最好也最简便的方法呢?姻亲。只要有了姻亲两家便成了一家,即便还是隔心隔肺,起码在外人眼中就是同气连枝,这便足够了——没人在意皮下真实的东西,只要看上去像,就已经足够决定很多事情。韩家和傅家如今都和四殿下有了姻亲,独齐家没有,偏生齐家嫡脉这一辈上并没有女儿。身为嫡长子的齐云已经成婚,如今只剩齐婴一个嫡子尚未娶妻,若要安四殿下的心,那就只有他娶萧子榆。萧子桁是个很聪明的人,皇室之中本就没有蠢材,他们都对权术有些天生的敏感,对这些门门道道最是清楚不过。今日萧子榆在他面前说这些话,绝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意思,背后还有她皇兄的默许,甚至是无形的授意。他是不能拒绝她的。在公主眼中他们之间的事只是男女情爱,可在她哥哥眼里这却是政治的立场。一旦他拒绝了萧子榆,芥蒂的种子就会在四殿下心里越埋越深,而当它深到一定的程度,他们之间就会成为敌人。有时只在一瞬之间而已。他的父亲为家族自傲,始终认为齐家已经不再需要从龙之功。或许的确如此,可新君登位之后的局势又该如何处理?三姓之二都是陛下的姻亲,只有齐家一门被摒除在外,届时又当如何自处?他们的家族看似根深叶茂坚如磐石,但其实只要错过了一个风口,此后便是乾坤扭转世殊事异,一切只在毫厘之间。他心里的乾坤旁人是无法窥见的,此时萧子榆能瞧见的仅仅是他那双华美的凤目微微垂下的样子,以及他一贯无雨无晴的神色。她听见他十分淡泊地说:“我与方小姐之间并无私情,她也的确到该成婚的年纪了,若有她中意的人求娶她,我绝不阻拦,殿下可以放心。”这些话很容易地被他说出来,同时他的心里有一根细细的丝线一下子断开了,断开之后隐隐的震颤,给他以难以言说的、隐晦不明的痛感。萧子榆闻言心头骤然一松,那双妩媚的桃花眼立刻明亮起来,她克制着自己的喜悦,说:“哦,那、那可太好了,那是最好不过的了——人选的事儿……可要我一并帮着参详参详?”齐婴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默默地将心中那根断开的线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