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普利比传奇 Ⅰ 死生篇(可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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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普!阿普!” 浓绿的草原尽头传来高亢的呼唤。 被黑藤草头绳扎起的白银般的长发在碧空下飞舞,俊美的青年用力一拉缰绳,漆黑的独角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汗珠滑落,青年洋溢着喜悦和勇毅的银眼比太阳还闪耀,他大笑着回应,“我在这!我回来了!” 亚隆骑着快马迎上去,拿着辟邪除晦的巨叶树的叶子往他身上拍,“你不是一直想往外跑吗,怎么遇到成人礼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才在外面待了两年?族长叫我来接你。” “我在赛斯汀河中部遇到一群有点怪异的甲虫魔兽。他们都受了重伤,我急着带他们回来。” 阿普利比的神情严肃起来,他调转马头,往一群乘坐在大型飞舟上的魔兽奔去。飞舟离地一米,缓慢地飞行着,他一靠近,前者就嘎吱嘎吱地落在了地上。 魔兽们是纯种甲虫,伤势轻一些的只是擦伤,伤势重的不仅甲壳破损,身上还长着感染一样的巨大红瘤,淌着脓血。最严重的是一个躺在角落奄奄一息的小女孩,胸腹处麻衫都被脓血染红了,左臂骨折,背后的甲壳也不翼而飞。 “你可真是善良。他们看起来就很麻烦,亏你还笑得出来。”亚隆嘴上嫌弃,动作却不慢,先把随身携带的伤药递给甲虫们,又和阿普利比一起催动起飞舟。 太阳隐没在绿油油的山坡时,他们到了族群栖息地。王族都是纯种生命树,而这个庞大的仙境一般的栖息地则栖息着各种生命树的融合种,生命树鲸、生命草,生命树鸟,诸如此类,还有其他没有生命树血脉的无数体形偏小的种群。 “母亲呢?” 看着受重伤的甲虫们被带去医师在的地方,阿普利比轻舒一口气,转头问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名叫艾布希特,已经六百岁了,象征着生命树血脉的银发逐渐黯淡。他除了阿普利比以外,还有一个年龄更大的女儿夏洛特。 “夏洛特要出嫁了,你母亲正在为她准备衣物。”艾布希特瞧了他一会,拿木头权杖敲了敲他全身上下,“不错,长大了不少。在外面有什么收获?” 阿普利比一笑,抬起头望向浓密枝叶中透出的天空,“……非常非常多。等那些甲虫们好了,我还会出去的。” “臭小子,你就是一棵树,充其量有一点鲸鱼血,为什么老是想着往外面跑?你将来是要继承我的位置的!”艾布希特一听就知道他半点没改,还想着在外面玩耍,气得瞪他。 生命树的旁系的寿命通常是六百岁,能活到七百岁就极其罕见了,虽然这已经是别的魔兽的两倍。阿普利比的母亲有万年鲸的血脉,他可没有,等他死了,还得这小子来继承族长的位置。 “我就是好奇嘛,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在呼唤我。” 阿普利比笑着说,语句还是亲昵的,但眼神却已经是艾布希特陌生的沉稳。 这时的他,刚满120岁,化形40年。 四个月后。 “阿芙拉,快来玩!我来推你!” 一群刚化成人形的生命树鸟和白鸽迈着自己短胖短胖的腿,怂恿着一言不发的坐在石墩上的女孩。女孩身躯单薄得像是风一吹就倒了,垂着头,从头到脚都半点不出彩,只有左手手腕上宽松的银色莲花手链格外闪亮。 闻言,她窘迫地摇摇头。 “你每天都不说话,也不玩耍,会把自己憋坏的。”背后长着白翼的小女孩劝说,旁边的魔兽幼崽也七嘴八舌地附和。 阿芙拉怔怔地看着他们,最后微微点点头,“好吧……谢谢你们。” 幼崽们一阵欢呼,簇拥着她到一个巨大的藤蔓秋千边上,让她慢慢地坐上去,抓稳藤蔓。 “开始咯!” 秋千慢悠悠地荡起来,阿芙拉从来没玩过这个,心脏砰砰直跳,苍白的小脸吓出了冷汗。她紧抓着藤蔓,刚开始的紧张过后,就能渐渐跟着一起欢笑了。 银光一闪,她手上的手链甩了出去,落在了溪流里。 阿芙拉一惊,伸手去抓,陡然失去了平衡,瘦弱得好像没有重量的身体也跟着被甩了出去。 她摔进青年的怀抱里。 阿普利比扑过来,堪堪接住她,有力的心跳传入她的耳朵里,鼻端嗅到芬芳的香草花木气息。 “幸好接住了。”他松了一口气,眉眼严厉起来,对着幼崽们说:“谁让你们和阿芙拉玩这个?我待会就告诉叔叔伯伯。” 一群白胖团子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自己都已经吓呆了,被阿普利比一吓,更加手足无措了,有的还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们不是……不是故意的……阿芙拉一整天都坐在那里……我们是担心……” 阿芙拉揪紧他的衣领,摇了摇头。 阿普利比叹了口气,“好吧,她原谅你们了,快回去吧。” 幼崽们作鸟兽散。尽管阿普哥哥总是因为想要出去外面被族长说,但是族里的事务他却处理得比谁都好,在他们这些一百岁都没有的小孩子里都很有威望。 阿普利比刚想把女孩带到医师那里,她却怯怯地开口:“那个……我的手链掉到溪里面了。” 他眼力很好,一眼望去就找到了手链。接触到手链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手心一烫,不由得“嘶”了一声。 阿芙拉急忙握住他的手,分开五指,里面的银莲变成了融化的银水,把周围的皮rou烫红了,隐隐露出树枝的本色来。她眼眸中闪过讶异,试着把手盖上去,银莲恢复了原形,于是她赶忙把它戴回去,“你快去看看医师吧。” “这手链……” 能烫伤成年体的生命树鲸着实不是一两百度能够做到的,阿普利比皱起眉,刚想问,却在女孩死死捂住手链后吞下了问句,“好,没关系的,就是有点烫。” 夜晚,烛火在魔法水晶的保护下摇曳。 “族长,阿普少主,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把他们送走。我对沼泽魔兽有一定的了解,沼泽气息绝对不是那样的。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伤好了没有,那些瘤已经被我切除,但是那股气息却完全没有消散。” 医师满是褶皱的苍老的脸古井无波,掉光了牙的嘴吐出嘶哑的语句,“特别是那个女孩,她非常不详。就算我们栖息地在上千年里接纳了无数种群,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阿普,他们是你带回来的,你准备怎么做?”艾布希特平静地看着阿普利比。 “……我明天会带他们去到山脚的小镇。” 左手已经被缠上绷带,阿普利比并未如艾布希特预料的那样执着,反而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他稍作解释,“在外面时,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发现世界的魔力变得浑浊了一点。栖息地不能被污染,而且他们看起来也并不愿意定居在这里。” 艾布希特刚想开口,就被惊恐的大叫打断了。 “族长,医师,阿芙拉他们,他们变成了怪物!”亚隆冲进来,带进一阵混着血腥味和焦糊味的风,他跪倒在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你们快去看看!带上武器!” 阿普利比神情一凛。 偏偏是今天? 他拿上长枪和弓箭,银发一晃,身形立刻隐没在了夜色中。 甲虫们的住处在溪水边。水面倒映着妖魔一般的升腾的火焰,茅草和树枝搭建成的成片房屋在魔力对撞中早就变成了废墟,丧失自控力的魔兽的嘶吼响彻森林。栖息地的战士们举着发光水晶杖,连抵御废墟深处传来的冲击力都勉强,更别说营救最初深入其中的战士了。 不断有庞大畸形的怪物从废墟深处爬出来。它们的脸还是栖息地的魔兽熟悉的甲虫伤员的脸,但是那张脸早就连着头被巨大的红瘤挤到了身体别的地方,整个身体快速地溃烂。红瘤被战士们的武器刺穿,不仅喷出了大量充满甲虫毒素的脓血,还喷出诡异的银芒,一落地就长出一小朵银色莲花。 阿普利比运转起魔力,箭矢破空而去,深深插进废墟边缘的土地,无形的屏障立刻扩散开来,战士们的压力骤减。 亚隆紧随其后,“阿普!阿芙拉的情况最严重!而且她好像能制造这种怪物!她在废墟中心!” “我去找她!你带上哈丹他们跟着我一起进去,把伤员运出来!” 澎湃的银光从青年线条修长健美的身躯里爆发出来,头绳断裂,银色长发飞旋,阿普利比极快地念诵咒语,藤蔓随着他的深入张牙舞爪地撕开乱流。他看着快速逼近的畸形甲虫,认出来那是一个很喜欢坐在花圃里编蚂蚱的小男孩,一咬牙,裹挟着魔力的长枪猛地刺出! 怪物的脏器部分被魔力撕开一个一尺宽的大洞,它痛苦地嚎叫几声,倒在了废墟上。它的身体很快开满了美轮美奂的银色莲花。 亚隆在阿普利比清扫过的道路上背起负伤昏迷的战士,和跟着他的几只魔兽一起接力把他们送到废墟外。汗水从他的额上流下,流进眼睛里,亚隆浑然不觉,直到他看见一具战士的尸体。 生命树是天性宽容温和,敬畏和爱护生命的种族,他们作为旁系也并不例外。因此,除了一些已经活了六七百年的老家伙以外,他们天然排斥以及畏惧死亡。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甲虫,如果阿普不带他们回来,肯定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亚隆猛地甩甩头,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栖息地本来就习惯接纳外来的种群,更何况伤员,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的。 被谴责的目光注视着,艾布希特几乎在同一时刻萌生了这样的想法。他本欲进去,却立刻被一个痛失儿子的族人拉住,“族长!艾布希特!我的儿子被这些怪物杀了!他被这些怪物杀了!你为什么让阿普利比带这些怪物进来?!你为什么让他们进来?!!” 谴责的声音此起彼伏。 废墟深处,阿普利比已经看到了阿芙拉。在抵抗魔力的重压这么长时间,还杀死了五六只甲虫后,他已经负了不轻的伤,魔力供给逐渐疲软。他甩了甩绷带中发烫的手,rou色的肌肤逐渐被生命树的银色代替——本体生命树虽然更坚硬,但是相应地,他的移动也会缓慢一些。 她的大部分身体都开满了银色的莲花,而正抱着她的她的母亲则只剩下头颅和右臂没有银色莲花。她们就这样紧紧拥抱着彼此,坐在废墟的中心,像是两尊静止的散发银光的石雕。几只身体残破的甲虫身上鼓动着rou瘤,瘫软在废墟上。 “阿芙拉!” 魔力的重压强得无以复加,阿普利比根本无法迈步去确认那些甲虫是否死亡,他站在距离阿芙拉五米远的地方大吼。 女孩浑身一颤,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眼睛没有焦距,呆呆地望向他。 阿普利比又叫了一声。 这下阿芙拉似乎恢复了一些神智,“妈……妈……” 然而她的mama却纹丝不动,似乎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 阿芙拉无助地看向阿普利比,颤抖地伸出手,“救……” 于此同时,废墟外的魔法阵终于成形,无瑕的生命气息扩散开来,两股银光对撞,虽然魔法阵的魔力没有完全抵消对方,但是废墟的重压也减轻大半。 “阿普,快去,我们帮你建魔法阵!” 亚隆和几个战士勉强走到了距离阿普利比三四米远的地方,大吼着。他们为这里的魔力压力心惊不已,更对前方浑身是血的青年产生了一种颤抖的敬畏——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大了? 族长……除了他,还有谁配得上吗? 阿普利比在身体一轻的同时再次压榨了体内的魔力,咳出一点血,用尽全力地扑了过去,左手的目标赫然是阿芙拉心口缓缓旋转的银莲花。 皮rou灼烧的焦糊味陡然升起,璀璨的银光从他的指缝里爆发出来,阿普利比感觉时间忽然静止了,耳畔只能听到血液汹涌流动的声音。 “……真美味。” 寂静中,透着几乎化成实质的贪婪的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 五感忽然回到他的身上,阿普利比在几乎无法视物的光芒和巨响中看见阿芙拉身上的银莲花消失了一些,而他的左手上,绽放了一朵美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银莲花。 他的心脏重重一跳,颤抖地张开手,被他握在手心的银莲手链已经不见了。 他……会死吗? …… 阿芙拉被护在遍体鳞伤的青年怀里,在毫不留情的推搡下摔倒在了小屋的地面上,很快,她几乎不能动弹的母亲也被推了进来。小屋的门被大力关上,伴随着栖息地族人夹杂着哭腔的怒骂,“阿普利比,你就和这些怪物待在一起吧!” 青年把女孩放到一边,撕扯着手上的银莲,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他开口,声音很平静,“阿芙拉,你知道这些花怎么除掉吗?” 她默默地流泪,摇了摇头。 “……我的族人,是不是都死了。” “……大概是的。就算现在活了下来,我的族人也不会饶恕他们。” 阿普利比把头靠在墙壁上,一只手搭着曲起的腿,喃喃道。他耀眼的过臀银发沾染了泥土灰尘和血迹,凌乱地披散着,月华从小小的窗子里泄入,映亮他美得梦幻的银眸的最深处。 女孩心底里其实很不安。她现在已经是不详的存在了,更何况那条明眼人都知道极其危险的手链还转移到了阿普利比的身体里,被困在这个小屋,他实在应该现在就把她杀死。相应地,和她待在一起的青年也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你们是怎么得到那条手链的?”阿普利比偏头看她。 “我们……”阿芙拉揪住破烂的裙子,看起来并不愿意回答。 但是阿普利比已经不可能为了照顾她的感受而不问清楚了,他皱起眉,脸色沉下来,“我必须知道。” “我们……也不知道。” “mama!”阿芙拉急忙爬到奄奄一息的女人身边,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 阿普利比沉默地看着她们,轻叹一声。他本来并不怎么留意塔西亚,因为她的伤势并不重,身体强壮,而且看起来和关注重心的阿芙拉也不亲密。然而就因为她身上开满了银色莲花,她现在能做的只有说话和抬起手指了。 他能感应到她体内的魔力正在消失,按照这个速度,她十年之内必定rou体崩溃。甲虫也算长寿的魔兽了,可惜塔西亚只能勉强活到两百岁。 “我们本来生活……在赛斯汀河下游的南部山脉里……山脉出现了一种新的强大的魔兽种族……我们…….我们不愿意让出领地…….虽然重创了他们……但是我们一族只剩下……来到这里的十几只魔兽了……” 塔西亚一边说,一边看着阿芙拉的眼睛,眼神强硬,似乎在制止她做出什么举动。 “那个手链……就是在那时发现的……它让族人们好转了起来……我们甚至夺回了领地……” 塔西亚剧烈地咳嗽起来,散发着银光的莲花瓣四散。 阿芙拉心疼地抱住她,埋在她怀里闷闷地说,“后来那个种族越来越强大,三十年后又来攻打我们。我们输了,身体也变成了这样,最后只能在各地流浪。已经十几年了……” 青年的脸半边被月光照亮,半边隐在黑暗中,“……莲花里面有邪魔的存在,以你们的身体和灵魂为代价治愈了你们,还赋予你们力量。”阿普利比平静地说,他握了握自己的手,“我已经感觉到了,它在侵蚀我的左手。” 就好像一种诅咒的扩散。 一滴guntang的眼泪突然从塔西亚的眼睛里流了下来,泪水使她的眼睛好像重新有了神采,她哽咽着,“对不起……对不起……” 青年却依然不介怀地笑着,“如果说起这个,我也很抱歉,答应了能把你们治好,却没有实现。” 女孩流着泪向他看去。银发的俊美青年沐浴在银辉之中,悲悯深深隐在他平静隐忍的脸庞下,如同神明。 “明天我会带你们下山,你们可以自由选择去处。我会去你们的故乡看看,寻找治疗的方法。” 第二天。 艾布希特一夜不眠,一到早上就急着去把阿普利比放出来。 出乎他的意料,本应该被关着的青年站在住处的对面,溪水旁。 “你怎么出来的?”艾布希特施了个魔法,急匆匆地踏水而去,拿着权杖就要打,“你是不是破解了魔法阵?魔法是这么用的?” “好了好了,那种魔法阵怎么可能关得住我。” 阿普利比乖乖挨了两下打就一把抓住权杖,正色道,“我来找您,是想要您代我转达对族人们的告别。” 他的左手用绷带缠的紧紧的,银色莲花一点光芒都没泄出来。几层绷带,藏匿死亡。 “我族在昨晚损失了四名战士,虽然不是直接因我而死,我却难辞其咎。按照族规,我应该注入十分之一的魔力到圣树,归还一切我在栖息地所得以补偿其亲属并脱离族籍,不得再入栖息地。” “除此以外,阿芙拉和她的母亲还活着,她们很危险,我要把她们送出去。出去了之后,我不能保证我的安全,或许也会因为要照拂她们在外停留很长时间。只要减少和外界的接触,栖息地很安全,也很强大,亚隆比我更适合当族长,这里暂时不需要我。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就让白鸽们来找我。” 青年沉静醇厚的话语伴着溪水流动的叮咚声,传入了亚隆的耳中。他站在远处的大树后,攥紧了拳头。 老族长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你说的没错,你现在就应该离开了。但……如果栖息地又遇到像昨晚的事怎么办?亚隆他们的血脉太驳杂,你的天赋又得天独厚,你应该明白,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比上你。” 艾布希特做了一辈子的族长,但此时此刻对自己的孩子的爱惜仍然占了一瞬的上风。 “如果这样,我更应该去外面了。那些银色的莲花和伤员身上的黑气很怪异,那是从东边来的,必须有魔兽在外侦查。我们根本没有在外的势力。” 阿普利比望向溪水外流的地方,“族里面没有人比我更愿意离开,也没有人比我能力更强,我是最合适的。” 银发已经黯淡的老人张张嘴,最终只是说: “…….好吧,你走吧,带多几张信笺。” 阿普利比伸出右臂抱了抱自己的父亲,“如果我很久都没有回来,也不回信,就再生一个儿子吧。” “臭小子!!” 青年背着草编的行囊走了,留下一束银发和姓氏,开始了向东方的旅程。 辽阔无边的草原和蔚蓝的苍穹相接,原野上的风吹过,云毯轻移,风吹草动,璀璨如白银的长发飞旋,遮住他眺望远方的眼眸。一股强烈的酸涩和坚毅忽然盈满他的胸膛,狂风乍起,他回过头望向从有意识起生活了四十年的地方。 从此,他必须孤身一人,踏寻这无限广阔的残酷而未知的世界了。 “阿普哥哥。”阿芙拉叫他。 他回以她淡淡的笑容,长枪拍马,三只魔兽化作小点消失在了原野的尽头。 他必须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 四天后,入夜,格莫山山脚小镇。 一个强大的族群附近总是有很多依附的族群,比如栖息地附近就有很多像这个小镇一样的各类魔兽聚居地。不过格莫山山脚的小镇是进入栖息地的必经之路,也是栖息地通往外界的路径的起始地。 阿普利比牵着独角马走进去,飞舟载着母女俩跟在他身后。 受到栖息地的生命气息的感染,小镇是一个连酒馆就很和谐的热闹地方。一路上都是两层的颜色鲜亮的小房子,窗户透着温暖的光亮,一些商贩还摆着卖小玩意和水果的摊子。 他卖掉了在路上各种险峻的地方采摘的植物,赚了一些银币。他的所有物,除了身上的衣服和武器以外,已经都留在了栖息地。 水果摊的野兔老爷爷颤巍巍地把鲜红的苹果装进网袋里递给银发青年,忽然大声地说:“哎呀,这不是阿普少主吗?你又下山了?” “是啊,有很艰难的任务要完成。”阿普利比笑着回应,用手帕擦了擦苹果,递给母女俩,然后继续牵着马走,“再见。” “原来是这样。”老爷爷摸摸胡须喃喃道,又大声叮嘱他,“去了外面要多留意漂亮的女孩子!你不小了!” 阿普利比没有回头,摆摆手。 “啊呀,那个女孩子就挺好的,只是太瘦了。”老爷爷留意到飞舟上的阿芙拉,又摸摸胡须。 阿普利比找了一家有洗浴的地方的旅馆,安顿好了母女俩,自己展开地图看起来。长寿的魔兽并不如人类一样争分夺秒,他们尽可能从容地使用自己的时间,所以其实外出的这两年里他更多的是在慢慢学着适应外界的生活,对东方也是白纸一张。 夜渐渐深了,忽然响起木门被敲击的闷声和女孩的声音,“阿普哥哥,你休息了吗?” 他开了门,入目的是头发凌乱,浑身都湿淋淋的阿芙拉,赶紧施了几个干燥的魔法让她好受一点,又给她围上自己的斗篷,“你怎么了?掉到水里去了吗?” 阿芙拉摇摇头,脸颊因为自己的笨拙而微红,“我们在外面走了四天了,我想洗洗衣服,但是我的力气变小了一些,拿不动水盆了,你能帮我把水倒掉吗?” 其实她并不愿意让阿普利比来帮忙,因为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力量随着银莲的蔓延正在逐渐流逝。她是一只魔兽,尽管没有成年,却连水盆都拿不起来。 水盆翻倒了一次又一次,她能做的就只有把眼泪憋回去了。 清洁魔法对衣物的清洁能力确实有限,但是阿普利比的种族让他不太需要关注这些问题,他怔了一瞬,然后温柔地说:“你们的衣物我不方便帮忙洗,但是端水倒水直接喊我就好。没关系的,阿芙拉。” 他摸了摸女孩的头,手掌有让人安心的温度。 他和阿芙拉一起走到旅馆的浴场旁,挽起袖子露出有力结实的小臂,轻松地单手把水盆拿起来,正要倾倒,女孩却突然低低地说:“那个……你的衣服……不用洗吗……” 青年一笑,“不用了,我只有你身上的斗篷不太干净,但它不能洗的。” 阿芙拉身上的斗篷是生命树的寄生植物雪鹿草编织而成,柔软蓬松,气味和青年身上香草花木的味道一模一样。 阿芙拉却意外的坚持,“那还有什么别的……我可以做的吗?” 他明白了她是想要帮他,想了一会说,“你能帮我编发绳吗?这样我的头发就不会遮住眼睛。” 头发对树类植物来说和根须相似,一般要保持一定的长度,不会随意剪短。 “当然可以!”阿芙拉欣喜地答应了。 他们走过许多盛开着鲜花的地方,青年很快收到了一根编入了晾干的花的草编头绳。头绳缠绕着白银般的长发,美得出奇。 他们花了近两年,在魔兽大多还是聚族而居,大陆上区域各不相通的时代从大陆的西方走到了东方,回到了母女俩的故乡,又在那里居住了将近十年。那里之前新盛起来的种族因为阿普利比的强大,为他们划分了一片区域居住。 他走遍了了附近的山脉,和那里以及路过的每一只魔兽都对话过,最后得到了两条消息——银莲的来处可能在更东方的地方,以及,被邪魔吞噬的治愈方法或许在人类域有。 但是更东方的地方已经没有了地图,而且母女俩的状况每况愈下,塔西亚身上的银莲已经开满了她的整个身体和大半个头部,在第三年她就无法再长距离地旅行了。 她想要在故土死去,于是阿芙拉也留了下来。青年什么都不说,他终日穿行于这附近的山脉,但总是两三天就回来一次,由此她们也始终有食物和地方居住。 “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我天生就不喜欢死亡的。” 那张俊美瘦削的脸庞总是带着温和平静的神情,笑容让女孩想到春日树木上开着的花。 阿普利比不间断地让山谷充满生命气息,但是在第十年的时候,银色莲花终究还是蔓延到了塔西亚的全身。她已经和死人无异,除了一张能勉强发出声音的嘴。她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终日哭喊惊叫着,身上也开始长出红瘤,在冬日的夜晚骇人至极。银莲开满她的身躯,如同一张冰冷华丽的尸布 。 阿芙拉被她吓坏了,又不愿意离开,没几天就因为精神损耗和寒冷发起了高烧。阿普利比带她住进附近的小山洞里,每天只在塔西亚精神最稳定的时候带她去看望。 然而,阿芙拉一整天都被关在山洞里的那一天还是来临了。 浓郁的死亡气息让阿普利比几乎无法呼吸,他穿着洁白的长袍,苍白着脸,沉默地坐在石床旁的石墩上,聆听塔西亚最后的话。 她处于回光返照的时刻,破碎了小半个月的话音终于能听清,“阿普……王室旁系的继承人……我……我恳求您……照……照顾好我女儿……她不应该遭受……这一切……这一切都怪我……怪我……捡起了……那条手链……我是……罪人……我……不该……那么做……” 她的悔恨好像一辈子都说不完,所以最终她只是反复地恳求:“求求您……照顾……阿芙拉……求求您……阿芙拉……我的女儿……” “我会照顾好她的,像您爱护她一样爱护她。” 没有任何血色的唇很浅地勾起,很快,她颤抖模糊的声音彻底地消散了。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