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BLOOD Ⅰ

    “她走了？”

    香藤微微摇晃。

    房间里满是烟草的臭气，四处散落着高度烈酒的酒瓶。一只庞大的狮虎兽卧在床边，脑袋枕在女人平时睡的地方，一动不动。

    那之后的一年里，他们还做过几次，都是他暗示她的。她不再对他笑，上床的时候对他也更像对一个床伴，克制且游刃有余。rou体对她而言已经不算是什么了。

    她走了，并没有和他道别。

    不知道为什么，在多次彼此都不怎么说话的来往间，他内心的躁动被渐渐抚平成绵长的、仿佛世界空无一物的寂静。

    “把窗户打开吧，再这样下去你的精神会不稳定的。”

    香藤不厌其烦地重复，“美纳斯说了让我看着你。而且你早就应该去找人面蛛了。”

    这也是美纳斯的叮嘱，为了避免他被中枢控制。

    “……”

    狮虎兽最终还是变成了人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如果温蒂在这里，就会感慨他三年不到的时间内飞速的成长。他好像一口气补完了之前的欠缺的，长成了人类文学中描绘的忧郁阴鸷的贵族青年，外表上也成为了一侧眸就能让女人倾倒的花花公子。

    他没有告诉美纳斯，“银莲王”和尤塞恩大公和他有一个协议。

    他会作为和她有长期亲密接触的存在，暂时作为特殊媒介供尼科莱塔、康拉德和阿普利比单方面获取美纳斯的情况。代价是他的精神需要五年以上的恢复期。

    阿普利比说，她大概率会死在里面。

    美纳斯一直不希望他被卷进去，但是他只能随波逐流而已。以她的能力，她尚且不是执棋的人，他就连棋子也算不上了。而且那些家伙向他担保，这一定是对她有益的事。

    他侧眸看向那株藤蔓。一棵平平无奇的东西，倒是经常让她记挂着浇水。他拿起陶盆，打开门。

    门外赫然是一众人面蛛战士。

    ……

    两个月后，以人类域、银莲王和人面蛛家族为首的联盟正式成立，称为“同盟军”。

    堕落城和人类域皇宫相连的地下宫殿，呈现一片混沌的黑暗。黑暗的中心悬浮着狮虎兽泛光的人类躯体，脐带一般的光带连接着四周三个虚影中的一个——阿普利比。

    媒介还没有完全搭建好，传输过来的信息还很紊乱。

    等各种数据趋于清晰，同盟军的一众高层知道他们预料的事已经发生——只是两个月，美第奇已经深入到了第三层，她的魔力状况等各方面的状况，也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除了被追杀以至于强行提升速度、透支魔力以外别无其他可能。

    ……

    这里笼罩在黑暗中，只有些许积水反射着光，压抑的急促喘息从隐在生锈楼梯下的女人喉间泄出。她的头发被武器割断，凌乱地遮掩住沾着血污的脸，脸庞苍白凹陷，身上的制服同样破损脏污，只有手中紧紧握着的蜘蛛圣金权杖还是原样。

    那几个她不认识的人和魔兽从第五天进入监狱深处后就开始了暗杀。在攻防战下，她前一个月成功进入了第五层，也杀得只剩下了两只有暗杀任务的魔兽。

    但当到了第六层，因为那两只魔兽有中枢的提前培训，而她已经过了魔力全盛期，还因为要比暗杀者更快而不得不开路，局面就变得越发被动。

    像前几秒钟，她不得不赌传送能把暗杀者和她分到不同地方，最终用尽最后的魔力控制守传送门的魔兽，冲进了第八层。

    第八层以后已经是大监狱的机密部分，她知道的消息很少，基本都是从阿普利比那里听来的。

    这里大部分是亡灵战争的有各种后遗症的魔兽和人类，中枢通过模拟以竞技场为核心的城市和分发精神药物等方法来让他们自生自灭。第八到十一层的魔兽和人类很难配对，所以大部分进入到第八层的朗基努斯成员都会选择尽快进入下一层。但很可惜，通过第八层以后的方法只有赢至少一百场竞技，所以这里的死亡率很高，也有很多成员就此作为这里的居民。

    她现在在的位置应该是一个破旧的公寓楼下，感应不到魔力波动，证明那些暗杀者离她很远。

    美纳斯在自己身上喷了一些模拟魔兽气味的药剂——从监狱外携带的药剂已经用完，这是从死的暗杀者身上搜出来的。她在原地缓缓转化魔力，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在她恢复了三分之一后，几个魔力波动中等的魔兽靠近。

    这几只魔兽像是喝醉了，吵吵闹闹的，还有点堕落城的地痞流氓的感觉。不过当她仔细进行感知时，发现他们体内有很类似亡灵的气息。这股亡灵的气息非常安分，和他们的魔力纠缠在一起。

    她从楼梯后微微探出头，将其中一只魔兽的样子收入眼底。

    应该是一只灰狼，但是裸露的右臂很鼓胀，爬满了灰黑色的青筋。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亡灵战争后遗症。

    “喂，说起来……又到了那些地上的家伙进来的日子了吧？”一只魔兽醉醺醺地叫嚷。

    “什么……这地方越来越烂……说不定一个也没有……玛努艾拉还活着吗？昨天我看到路灯都扭成麻花了……”另一只魔兽醉得傻了。

    “醉了吧你……女神……嗝……才不会死……今天就住这里吧……喂！阿玛小姐！有住客！”

    几只魔兽走进公寓楼，吆喝着。

    美纳斯轻念咒语，身形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她躲到了对面的街巷，隐没在阴影中，观察着自己刚刚所在的楼房。

    虽然感知中没有危险的存在，但是她已经习惯了谨慎，更何况不知道这里是否有能躲过她的感知的存在。几只魔兽吆喝了几声，二楼的阳台就出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那是一只难辨雌雄的瘦弱苍白的白鸽魔兽，秀美的脸庞两侧分布着一些羽毛，左半边脸有几道狰狞疤痕，下半身的腿隔着毯子也能看出来已经萎缩。

    被称为阿玛的魔兽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声音虚弱却冰冷，“把钱给奈特，自己找房间住。”

    一只快有半人高的黑狗冲到楼下，叼着布袋接过金币，然后又上楼，把袋子叼给了阿玛。

    美纳斯停止了窥视，把自己隐藏在了黑暗里。

    她只在那只白鸽身上察觉到很微弱的魔力波动，那不像是压抑过后的产物。不过祂给她一种微妙的压迫感。思及一个普通的残疾的魔兽怎么可能在这种混乱的街区开店，顾客也乖乖给钱，美纳斯再次念动咒语，消失在了原地。

    她很快就接触到了这个城市亳无门槛的核心——竞技场。因为参与的魔兽大多已经被亡灵损伤了精神，这里甚至比地下城的竞技场还要血腥，最为直观的体现就是在前期的小组赛里，获得的头颅数第二大输赢标准。

    这是一个建立在“玛努艾拉的魔晶”上的城市。魔晶源源不断地产生一种名为“圣水”的精神安慰剂，魔兽可以通过把生产所得换成钱交给管理者来获得这种安慰剂，也可以通过参加竞技来获得。后者虽然很危险，但是却可以通过一场胜赛来获得前者无法想象的钱和圣水。

    直到连续胜一百场，魔兽就可以得到女神魔晶的祝福，获得彻底的治愈，重新回到地上。

    她不知道这些魔兽对这样的规则有多少思考，但是在她看来，这套规则的目的是用各种方式消除被亡灵腐蚀的魔兽，让那些不需要安慰剂的魔兽逐渐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体。

    虽然这还遥遥无期。

    被血腥味和灰烟笼罩的比赛后台，丢着各类魔兽制成的义肢、曾装着圣水的玻璃瓶和燃尽的烟草。其中一间属于这段时间刚刚大热的小队。

    漆黑的紧身衣包裹着年轻女人修长曼妙的身躯，她半靠半躺在破旧的漆皮沙发上，不再用药剂掩盖的银白左手间夹着一支燃尽的烟，在这段时间浸透了血的圣金权杖靠在她身边。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但皱着眉。

    她的梦境也是凌乱紧凑，浸透了血的。许多声音和画面交织。

    “你拿了多少个头……不够……”

    “杀了你……好痛……我的……腿……”

    “买一管吧……女神的……女神馈赠……”

    “三十场……输……重来……”

    “十七个……”

    “一起来玩……干死……都是烂货……”

    “没得选……你死在……这里……”

    “到我们了，美纳斯。”

    忽然有人碰她的手臂，她立刻睁开眼睛，定睛一看，是本体是黑翼狼的一个队友。他的最高战绩是连胜六十二场，单场最高的头颅数是十九。

    “好。”她拿起权杖，做了一些赛前的准备，然后跟着他出去。

    铺天盖地的声浪从观众席滚滚而来，魔力冲天而起，钢靴早已没有半分第一次的犹豫，踩在了早已干涸的重重血迹上。

    女神派来的暗杀者还剩一只，就在今天要对上的队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