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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就因为他中了这等下三滥的蛊虫?纪雪庵并不知道血寒虫是否有解,这般不动不语不食,到底还能活几日?但错的人是他,是他一时大意,才叫二人陷入如此境地。程溏什么也没有做错,又凭何后悔?纪雪庵强忍酸意,后悔也罢,失望也好,但如若程溏敢因此做出什么傻事,他——他刹那间心中凉透,竟是连想象一分也做不到。蛊虫却喜爱他这般心寒,乖乖蛰伏。却听见黑暗中一声轻笑,程溏哈哈笑了两声,语气满是自嘲,“我是你一局玩不尽的游戏么?何时才会服输?何处才能分出胜负?我这般苦苦挣扎,险象环生丑态百出,你瞧着是否精彩有趣?哈,你既敢赌上性命,我便奉陪到底。不过你且记住,我拼命活下去,绝不是为了取悦你!”程溏手指一下插入蓬松积雪,狠狠握起一掌雪团,朝着魔教方向,全力扔了出去。他这一下牵动伤口,疼得连连嘶气,却好似真正出了一口恶气,开怀大笑起来。他一夜间又哭又笑,宛如发疯,失态连连。纪雪庵却又想起那三个在腊梅林外堆雪人的兰阁少年,那三人慢慢幻化作程溏,程溏咧嘴的模样,程溏清脆的笑声,程溏蹦跳的身影。他不过十九岁,拼死从魔教逃脱,孤身在江湖漂泊,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在这样一个走投无路的雪夜,却反而透出一股难以击败的天真。纪雪庵微微勾起嘴角,他从未见过的幼年时无忧无虑的程溏,此刻却在他眼前重现。他如获珍宝,捧在掌心带着微微惶恐无措,冷硬的心却生平头一回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满足。纪雪庵无声地叹了口气,面上微笑却愈发明显。一时之间,魔教韦行舟荼阁血寒虫皆从他脑中淡出,只余下程溏,天地间独一无二,他心爱的人。程溏亦在此时转过头来,黑暗中凝视着纪雪庵,一字一字坚定道:“雪庵,我一定救你。”这句话他已说过许多遍,但这回声音中再无脆弱颤抖。纪雪庵弯唇一笑,堂堂纪大侠竟要一个身无内力的瘦小少年来救?真是好笑,从前不能想象之事,为何如今却叫他比任何时刻都感到骄傲得意。那一夜再漫长,天空也渐渐亮起来。程溏絮絮叨叨,捡了许多无关紧要的废话,说一个晚上不停。纪雪庵开始只道他太过紧张担忧,后来却幡然醒悟,程溏只是拼命不让自己睡着。他没有一丝内力,在这样的寒夜里,或许打一个小盹却再也醒不来。直到东方发白,他才卧在纪雪庵身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雪在半夜停了,晨空一片澄澈,蓝得叫人欣喜。程溏动了动发僵的身体,忍不住露出笑容。他缓缓站起,捂着胸口走到松林外深潭边。飞瀑溅起的水花打湿他头发,程溏小心翼翼爬下水边乱石,探出一条手臂伸入水中,又一个激灵缩了回来。他低叫一声好冰,抬头望向瀑布,心中却生出与纪雪庵先前同样的疑问。水潭之中必然有古怪,不然为何天寒地冻却不结冰。程溏想了片刻不得其解,干脆不理,转头走回纪雪庵身边。他忽然加快几步,急急道:“雪庵,你醒了?”纪雪庵睁着双目埋在雪被下,只作方才醒来,微微点头并不说话。他面色冻得发紫,却不见痛楚,程溏目不转睛瞧着他,“你现下感觉如何?”纪雪庵开口沙哑道:“你将我埋在雪中的办法甚好,蛊虫大约冷得睡着了,身体之中感觉不到异样。”程溏松开颜色笑道:“我便知道,虽然只是一时应付,以冷攻寒,大约会有用。”说话间,十指挖开发硬的雪块,扶着纪雪庵坐起,被他一把拉住双手问道:“你呢?昨夜可有冻坏?伤口还疼不疼?”程溏摇头一笑,“确是冷极,别的倒不打紧。”二人四只手交握在一处,却实在说不清究竟谁的手更冷,到底是谁暖和了另一个人。相顾默默无语,对视的眸中却满是眷恋。纪雪庵忽然别开双目,淡声道:“我此刻虽无恙,只怕还是不能动一分内力。深潭之下才有路,又该如何闯?”程溏目光瞄向潭边石堆,却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既然你我二人皆无力潜至潭底,不如干脆沉到那里。你瞧水潭边有那么多大石头,若是抱着巨石跳水,兴许便能找到水下岩洞。”纪雪庵闻言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眼中一亮。但一瞬过后,他却摇了下头,“此法或许可行,却仍是太过冒险。我暂且不论,你肺脏受伤,本就呼吸艰难,如何忍得住一口长气?”程溏急得连连摇头,“非常时刻,岂能瞻前顾后?我们如今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不得不放手一搏!你可不要小瞧我,我也会游水,以前和人比憋气,从未输过!”生死攸关,又怎能同憋气儿戏相提并论。纪雪庵腹中无数劝语,但面前程溏毫不退缩的眼神,却叫他尽数吞了回去。他自嘲一笑,没想到自己也有今日,当断不断,竟被人说瞻前顾后。纪雪庵伸出冻僵的手脚比划几下,待活动自如仍无感觉到蛊虫作乱,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先前试水,潭水是否亦冰冷?”程溏点点头,不由蹙眉道:“我也觉着奇怪。春季未至,冰雪未融,何处来这样一条气势颇盛的瀑布?大雪落入潭中,又为何不结冰?”纪雪庵沉吟片刻,却道:“好,我们便按你所说试一试。”他行动无碍,便起身走到潭边,弯腰挑了一块巨石。纪雪庵凭蛮力抱起石头,果然并不轻松,摇晃走到潭边。程溏紧张地跟在他身旁,瞪着石头,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纪雪庵放下大石,却解开腰带绕在程溏身上,将二人紧紧缚在一起。他伸手理了理程溏的鬓发,淡淡道:“你怕不怕?”程溏微微一笑,却握住他手。纪雪庵回以轻浅笑容,缓缓道:“潭水冰冷,你且忍住。气憋不久也不打紧,我会一直看着你。九死一生,我们已闯过多次劫难,定然这次也终会平安。”语罢便蹲下身,双臂抱住巨石,使力慢慢站了起来。他向着潭水踉跄几步,拖着程溏也往前冲去。却是狠狠一个寒颤,纪雪庵险些松手砸伤自己。他心知再容不得片刻犹豫,就着跌撞冲势,只听扑通一声,两人一石一齐没入潭中。仿佛堕入冰窖,随着巨石冲势跌至潭底,一时只觉耳膜胀痛不已。纪雪庵在水底睁开双眼,早已弃了石头,拉住程溏一臂闭气打量水下。潭水冷彻骨髓,纪雪庵皮肤刺痛不堪似寸寸裂开,但精神竟振作不少。潭底光亮模糊,他隐约看见右手边石壁上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不由心中一动。人在水下动作终不比地上,纪雪庵一足蹬在石头上向右拐去,不自觉腿上灌入内力,待游出数丈之远,才发觉体内真气收放自如,全无艰涩不适。这一下实在叫纪雪庵喜出望外。他在入水之前问起程溏水温,心中便隐隐有这般念头,若潭水冰冷,是否能愈发抑制血寒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