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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边际。浔阳城近郊,漓江下游。此地离城中堪堪一个时辰的车途,方圆几里房舍只有寥寥几座。一处木栈酒家,飘着一面老旧的旌旗。城郊本就清净,白日里老百姓们都在为生计奔波,小酒馆更是没什么生意。譬如此时,整个木栈就只有锦虞一人。木栈外搭了个遮阳布棚,锦虞独自坐在棚下桌前,一言不发。店家是个老者,年事已高却仍精神抖擞。见有客人来了,他忙擦了擦手走过去,笑道:“姑娘要吃点什么?”锦虞飘散的思绪收回来些,怔了一怔,心不在焉道:“我……就想坐一会儿。”想了想,添一句:“可以吗?”她脸上毫无笑容,显然兴致不高,一看就是遇到了不称心的事。老者慈眉善目,玩笑道:“成,这会儿没什么客人,现成的只有酒,你想吃还没有呢!”锦虞一时装不出笑来,但还是投了个感激的眼神。这地方邻近荒郊,屋舍破败,想来生活不易,锦虞思量一瞬,又道:“不然给我来点儿酒吧,也不能在你这儿白坐那么久。”然而老者大方一笑:“老夫这儿的烧酒都是给莽汉喝的,太烈,你小小年纪,喝不了一口的!”微微一顿,锦虞也没多说,只道了谢。城郊的空气分外新鲜,风有点凉,却能让人清醒几分。心里堵得慌,而眼前的老者温厚忠实,锦虞也愿意和他说话,“老伯,你是当地人吗?”老者见她主动开口说话,便于旁侧落座:“是啊,老夫生来就在这儿,这小店啊是我祖父那一辈留下的。”祖父一辈至今这么多年,应该对家国事很了解吧。锦虞在心底斟酌了会儿措辞,讷讷道:“那……这二十年,你们过得如何?”“比不上官家富商,不过日子清闲,少些糟心事,倒也乐得自在。”老者从容说着,给她倒了一碗茶水。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些。略一思忖,锦虞不动声色道:“我原是宣国人,虽然来此地有段时日了,但对东陵还不太熟,你能和我说说东陵吗?”老者一听,满是眼纹的眸子闪过惊诧,看了眼她华贵的衣装,似乎对她是大楚伐宣后的逃民有些狐疑。但他深皱的古铜色脸上看不出情绪变化。依旧和煦微笑:“二十年前孝宣帝因病驾崩,不日太子又遇刺暴毙东宫,这帝位才落到了二皇子头上,便是如今的东帝。”妙容一瞬凝重,锦虞追问道:“之后呢?”老者默了会儿,“之后东帝登基,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楚国吞并东陵,对咱们来说还真不是件坏事。”听得此言,锦虞眉间拂过轻微不悦:“为什么这么说?”老者饱经风霜的眼底似有波澜深藏。“东帝临朝如何就且不提,单他年年增收赋税,搜刮民脂民膏,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如拥楚为帝,你瞧,而今虽是咱们归顺臣服,可大街上的老百姓谁不是满面春风?”他的话,和那人所言如出一辙。锦虞微微失神,暗自喃喃:“怎么可能……”思及往事,老者不由苦笑:“当年东帝大兴劳役,但凡还能走路的男子,无人逃过征伐,我老父便是这般积劳成病,最后活活累死了,想想也知道,花甲老人怎受得起那折腾。”压抑的呼吸渐重,锦虞深掩的眸心终于透出一丝动摇。方汐容她只当是叛徒非议,但先前池衍对她说的,她并非全然不信,毕竟他根本没有欺骗她的必要。可心里存了分侥幸。没想到现在随便寻个东陵子民,依然如此说辞,她忽然就心慌了起来。倘若这一切皆是事实,那她又是宁死不屈,又是嫉恶如仇恨之入骨,都是为了什么……一旁的吊炉里正沸沸扬扬煮着汤,热烟冉冉上扬,在空中随风而散。老者起身过去,沧桑的手拿起长汤勺匀了匀,烟雾朦胧了他的面孔。只听他拖着如乌云般暗沉的声音,说道:“我原有一妻,生得清秀极了,后来被上头看中,强行赏给了兵卒开荤,那时孩子刚出世,无人照应,不久便一病夭折了。”他似是一声低叹,“旧事不复,但愿往后……君贤,民安。”锦虞突然想起那人沉稳的话音。“二十年前他杀兄夺位,以极刑将余下手足一并处死……”泛白的唇紧抿,锦虞一时说不出任何话。当真是她颠了黑白吗?难道她父王登基并非让位,而是……宫变?锦虞焉焉的,秀眸微低,心中顿时一团乱麻,极不好受。良久,她语色灰冷,缓缓响起:“……老伯,我还是想喝点酒。”老者停下手上的活,抬起头望向她。深思片刻,他自若一笑:“烧酒姑娘家碰不得,你要真想喝,窖里有我私藏的果子酿,老夫这就去给你取些来。”他放下长勺,转身进了木栈,很快便又捧着一坛酒回来。酒坛封口尚在,陶身和皮纸有些年代了,看来是深藏已久。老者将酒坛放到桌上,流利地拆了封口。坛口一打开,一阵浓郁的纯香扑面而来,蓦然间渗透鼻端。酒香微酸微甜,好似金樽甘露。锦虞一瞬陷入幽思。她从未饮过酒,以前在宫中,也只有皇兄到她殿上闲玩时,偶尔捎来一种果酒。他时常同她吹嘘,说甚那是失传佳酿,千金难求。但又言她年少,让她闻得,却喝不得。眼前这一坛果子酿的香味,倒是和那酒的气味颇为相似。老者倒了小半碗递给她,“慢点喝,果酒喝多了也是容易醉的。”说罢,他便兀自回头忙活去了。凉风茫茫,携揽酒色芳香沁入心脾。锦虞凝着陶碗里晶莹沉浮的桃色酒液,一人愣坐了好一会儿。不都说一醉解千愁吗?左右她此刻茫然无措,什么都做不了。想着想着,锦虞端起碗,低下了头。一道冰凉流浸肺腑,锦虞一下眯拢起双眸。果子酿入口是酸甜味的,但她毕竟初次尝酒,百转的清涩酒味让她忍不住轻皱了眉眼。但多抿几口后,一回味,倒是满满的甘甜。就这样,锦虞坐在棚下喝着果酒。一坐,就坐到了日暮西沉。天色将晚,来往的食客慢慢多了起来。木栈内外的空位逐渐变少,只有锦虞静静独自一桌。她喝得很小口,但两个时辰过去,半坛酒也就下了肚。锦虞眯眼撑着脑袋,恍惚记起那夜在桥上,那人对她说的话。日头西斜,天边淡得只剩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