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九
水镜中五色流离,渐渐模糊,却是琳琅带着傅宜宁和白竹返回,穿越阴阳之间时玄珠的链接出现了扭曲,路边大蓬大蓬的花朵,摇曳成扭曲的红色影子。琳琅停下了驭风术,摸着那娇柔纤细的丝缕样花瓣,道:“这就是大有名头的彼岸花曼珠沙华么?”傅宜宁也没见过这样的花,之前只顾着逃命,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它们生长在奈何桥头三途河边,听说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和地面上它被叫做石蒜花的同类也差不多样子啊。”琳琅也是一笑:“看来冥界的水土养花也就一般。”谢磬见道观后院有抄手游廊,侧壁上墨迹纵横,是许多历代访客留下的题咏,便走近去看。其中一首后面附丽了不少唱和之作的五言诗词,而恰好有一句提及清姬的名讳。他的视线刚刚落到那个名字上,也颇为惊讶:“这里竟然是她的庙?”此处原是神女庙,为祭祀曾治水救灾的清姬,后人在巫山下建庙,上下舟船经由,多在此祈求顺航。姜沉道:“落到这里真是赶巧了……不过什么她啊她的,你对姑姑半点感情也没有吗?”谢磬收回目光,点头:“清巍君见谅吧,我生下来那天就被魔尊抱到前殿丢给群臣抚养,总共也没见过母亲几次,只是琳琅从小在她身边,这里的一切要是被她看见了,少不了要触景生情一番。”姜沉微叹,“你说得是。我现在都还记得姑姑死的那一日,琳琅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她仇视一切的眼神,我曾一度以为她会杀光所有天盛仙宫的神。”他看了一眼谢磬,“是不是她已经有所爱,而让心境平和了呢?”“清巍君这话的意思好像在遗憾我meimei当初没有把你一起宰了?如果表弟你有这个意愿,我如今也可以代劳。”姜沉颇无语,“不必劳烦……那你想要到前殿去看看姑姑的雕像吗?”谢磬轻哼一声道:“母亲早已不存在于这天地间了,看一尊雕像,又有什么意义。凡人纪念了她这么多年,却不知道纪念的对象早就魂飞魄散,这算是祭神如神在么。”可他顿了顿之后又嘲讽笑道:“自欺欺人罢了。”姜沉忍不住道:“你可真是太冷漠无情了,可不要让琳琅听见,她最是思念姑姑。”云兴灵怪聚,云散鬼神还。茫茫夜潭静,皎皎秋月弯。还应摇玉佩,来听水潺潺。没多久,琳琅便回来了,衣袖间飘着一朵红色的花,她把花递给谢磬:“给,路上摘的彼岸花。”谢磬接下这花,轻笑:“怎么突然想起给我花?”琳琅眨眼道:“想着投桃报李,哥哥收下我的花,希望下次也给我送些小礼物,这我便开心了。”谢磬颇无奈:“不是刚收了小徒弟吗?在晚辈面前如此没正形,你也不怕竖立不起师尊的威严?”“纵我当老师也好,哪怕以后当祖母或是曾曾祖母也好,不也是你的meimei吗?”姜沉在一旁目露羡慕之意,“真好,我记得小时候还常常带你去天禧宫里摘花呢,你好歹随手也给表哥摘一朵,要知道我可是去不得冥府的。”琳琅微笑道:“清巍君说笑了,天宫的花自然胜过这曼珠沙华。”“唉,心意却是无价的嘛,”如此,事情已是告一段落。姜沉本来是要去南洲除妖,在路上和他们耽搁这一时已是不妥,于是也要再次启程了。傅宜宁对着姜沉恭敬的一揖,道:“多谢上神助我,大恩没齿难忘。”姜沉则笑道:“小事一桩,本君自然看不惯这世间不平事,也总想着多管管闲事。如今你拜得一位好师尊,切记要跟着她勤学苦练,这对你必将大有裨益,何况琳琅是我的表妹,你叫我一声舅舅也是使得的。”他看了一眼谢磬明显冷然的脸,放声大笑道:“记住了,以后大家可是亲戚,见到我就不必总是拜来拜去。”说完他便驾云而去,傅宜宁望着他的背影,倒觉得他十分的洒脱。“宁儿。”琳琅笑着唤她。“是,师尊。”傅宜宁恭敬的垂着首,等候她的吩咐。“你如今还是个凡人,便要走凡人修练那老一套,从炼气始直到大乘终,从此你将经历无数个寒暑,你真的想好了,要踏入这斩断生死轮回的道路么?”傅宜宁坚定道:“是。无论前路如何,宜宁都不会轻言放弃。”琳琅笑道:“好,既然拜我为师,那么师尊自然也不会亏待你。”她转头和谢磬说道:“哥哥,我想带宁儿回一趟魔域,让她到寐生珠中去修炼,你要先去钱塘等我么?”谢磬略略一笑:“寐生珠?你倒是对她很上心……放心吧,我就在这神庙打坐,等你回来就是。”琳琅莞尔:“我会尽快回来的。”魔宫·十杭州城南有群山,北依运河,西濒西湖,东南被钱塘江带过,正是山温水软,一派好风光。谢磬与琳琅甫一抵杭,先夸的却不是此地风光:“杭州地脉有王气,曾是吴越国都,日后也有行在之分。草木精灵借这王气修行,不说事半功倍,也是颇有助益。芙宸仙子建园于此,大约是图了这个。”芙宸仙子率领群芳在门内迎接琳琅,只作不期谢磬也至,与他见了礼,应道:“是啊,我们草木一族修仙,说易也易,说难也难。易,是因为天生无七情六欲,少思虑少杂念,进境少凝滞;难,是因为原身不能移动,修成神通前无法自保,稍遇天灾人祸便丢了性命。这些花儿已经修成了神识,卡在了化形一关上,我把她们从苏州迁到杭州,意思是让她们受这里的水土灵气滋养,早日修出人形。因着她们受境界限制,学不成什么保命法术,所以园中留了木奴看守,再加六层大阵保护。却不料根本防不了贼。唉,总归怪我急于求成,又疏忽大意。殿下、公主请这边来。”这所百花园位于西子湖畔孤山上,原本是钟灵毓秀之地,又以聚灵阵养起一脉造化之气,不受时序轮回的寒暑变化,花四时不谢,草八节长青。如今好似突遭霜打,满园花草全部枯萎,连沿墙根种的橘树都垂头丧气。“橘树有通灵辟恶之能,南人常常奉古橘为乡里神树,呼为‘社橘’。若经神仙点化脱胎成形,可供驱策,看家护院,不费衣食。”琳琅道,“这园中木奴足有百余,仙子出手果然阔气。”芙宸苦笑:“别说了,当不得妖邪一击,被入室抢劫杀人越货了都。”分掌群芳的仙子们跟在芙宸身后,她们千年未见琳琅公主,如今见面,少不得凑上前与她一叙契阔之情。百花园为防鸟雀啄食花朵,在墙头悬挂了一溜小铜铃,其上铸造了符篆,可令铃铛自响驱走鸟雀,因此园中只有花香而无鸟语,这些花仙子们的声音或清脆或婉转,倒是宛如莺啼燕语,一时不歇。琳琅周旋其中,顾盼左右,打过几十声招呼,回头见谢磬已经转过假山石不见了影子,赶紧同一干红巾翠袖道了声歉追上去。“我哥哥呢?”白竹指了指:“屋顶。”谢磬立在屋脊上,环顾一周,仍旧掠到平地上,对芙宸道:“为了寻找一些蛛丝马迹的线索,仙子不反对我造成一点破坏吧?”“当然当然,请便请便,”芙宸连声道,“小仙请求殿下不惜一切代价地查清这伙恶徒。”“一伙?”谢磬挑眉,“仙子认为作案者不止一个?”“这是我的想法。”芙宸慢慢道,“不太可能有一个人同时杀伤百余木奴,破掉六重大阵,侵入百花园的过程中还不引起周围的注意,除非此贼法术特别高深到了碾压这些木奴的程度,又能身外化身来解开这些阵法。”“你能肯定阵法被动过么?”芙宸摇头叹气:“不能。老实说吧,这里的保护阵法是依青帝陛下所传的阵图布置的,小仙道行浅薄,脑筋愚钝,只会依样画葫芦,理解不透其中关窍。我看不出它被解开的痕迹,但也真不敢说它没有被解开过。”“既然仙子没有异议,那么现在我就来破除这阵法,看看它是否被动过。”谢磬的指尖从袖中探出,凝聚着一点星芒,显然是灵力蕴集。琳琅忽然道:“我来吧。青帝太嗥是上古神明,他流传的阵图绝非小打小闹,若破阵不成,会反受其害。不是我作为昊天金仙的弟子吹嘘,昆仑蜃墟宫在阵法方面的研究,恐怕父亲也有所不及。安全起见,还是让我来吧。”“难得,你也有看不起他的时候。”琳琅:“……随你怎么说吧。”只是担心他元神受损,强来恐怕再有危害。她并指成剑划过虚空,随着她书写的手势,金色的符文源源不断地涌出,在她面前漂浮成行列,如同有一面看不见的石碑被缓缓揭幕。谢磬道:“你的手势倒是华丽得很,没怎么见过。”琳琅道:“道门弟子,纵然各有玄妙不同,然而大道归一,既然本元相同,那么表象如何也不出奇。或者你是想说我师尊浮夸?”谢磬道:“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因为好看,所以多说了两句。”金色的符文流转,倒卷而上,一字字如同楔子打入空中。孤山上方原有极淡的绿意,卷舒不定,如云如霞,在符文钉入的刹那,那绿意遽然氤氲开来,当空绽放了无尽的无根花朵。花海迅速生发着,淹没了符文的金光。谢磬上前半步,几乎就要出手,衣袖却垂了下去,攥紧了手指。哪怕琳琅正在施术中也感觉到了他的担心,不由得心中一软,随即又思考起来:“青帝掌东方木行。金克木。”略一思索后,从脑后摘下一枚金押发往空投去。那押发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形状,翩翩穿入碧色天花中,在主人的闭目凝神cao纵下,一变十,十变百,轻巧地一阵盘旋,所到之处符文的金光重新浮凸出来,天花随之枯萎,但瞬息重新生长成一派烂漫,又在瞬息间凋零。如是几度枯荣之后,绿色云幕重新垂落,纷纷的金色蝴蝶聚在一处,仍旧化为原本的一片金钿,双翼合拢落下,栖到了琳琅手上。“你家这护山大阵实在厉害。”琳琅睁开眼睛,语含敬畏,“我剥到第五层,再往下,恐怕就要吃点苦头了。不过我敢说这五层都完整无缺。如果说近日有人闯过阵,那么这人回头还要把阵法修补复原,真是不辞劳苦。”谢磬道:“你借助的是普通金器,若用仙家炼器法宝,当不止于此。而且你闭关渡劫失败,动用不了法力,修为上只会不进则退。伏羲创制八卦,可谓阵法宗师,现在你能解他的阵解到过半,倒也出乎意料了。”琳琅摇摇头“哥哥就不用替我找借口顾全面子啦,”她凑近了他,笑道:“或许,我可以理解成,你其实在含蓄地夸我?”“随便怎么想吧。”谢磬言归正传,“芙宸仙子可曾询问过当坊土地本境山神,杭州上空巡查路过的日夜游神、四值功曹、六丁六甲等,可曾在当晚看到什么异样,听到什么动静?”“我问过,可惜几乎得不到什么证词,因为他们全无察觉异常,只有夜游神留心过,约摸二更时湖上有一阵风绕孤山盘旋一圈,从西往东去了,这也和一个凡人刀客说的相同。风向虽然怪异,但稍纵即逝,所以夜游神当时未曾多想。”芙宸攒眉道,“只凭一阵风破我护山大阵,手脚不可说不快,动作不可说不利落了。”“除非不经过阵法进来。”谢磬道。“不经过阵法进来?”芙宸重复道,“还能怎么进来?”“比如说,地底,水中。”谢磬道,“除防备空中来客外,我相信百花园也设了屏障阻止地行和水行的不速之客。但花草生长必须汲取地下水土灵脉,禀赋又最为娇弱,定然用不得指地成钢术这等太过霸道的禁制,而要用更为温和的手段,这或许就留下了可乘之机。”“园子里是有四颗辟水珠和四颗照地珠,防五行遁术的。”芙宸闻言,急忙招手作法,八颗珠子从八个方向的角楼上飞起悬在空中,果然都已经黯淡无光。琳琅沉吟道:“如此说来,那阵风也不一定是真了?”“这一伙入侵者,一夜之间偷袭了一园花精木奴,不仅镇压了所有反抗,而且没令半声求救传出去。而此贼竟然在离开时弄出了一阵大风,难道忽然放松了警惕,唯恐天下不知么?所以多半是个障眼法。”谢磬抬手一指墙头密密排布的护花铃,“若有人乘风出入百花园,风起时这些铃铛定会作响,岂能不引起夜游神的注意?“主人,让我闻闻看!”说话间,白竹自告奋勇地四处低头闻了一圈,跑回谢磬旁边,歉然表示没有收获,而且他好像对花粉过敏——“阿嚏!”谢磬脸上流露了一点忍俊不禁的意思,吩咐道:“你看看自己这点出息。进屋歇着去吧。我暂时不用你。”百花园以“园”为名,却不单单是一个种花的露天园子,面积广袤,其中楼阁玲珑,假山清瘦,曲折水渠将花圃分门别类地隔开。谢磬四处查看,推动门窗,偶尔捻起花床的泥土。一众花仙子远远近近地以目光追随着他,一个个花前柳下,掩袖障扇,眼神好奇,琳琅倒是泰然处之,折断枝条前,问了芙宸一句:“枯死彻底了的花精,不会痛吧?”“唉,不会了。”琳琅皱眉道:“这么多花圃里,都是花精?”“哪有那样大的造化!三分地的一块花圃,至多能养出一株开了灵智修出神识的,其余的只是普通花卉罢了,不知痛痒的。她们成了人形以后,或者补各地花仙之缺,或者去天宫仙山执役,或者留在百花园种花。在天宫仙山最累,还得看上仙脸色,大家都不大情愿去做,不过好处是一来长见识,二来学本领。修道者追求长生,有违天道自然,隔五百年要受天降的三灾试炼,躲得过去躲不过去,端看自家本领。殿下同公主天生圣骨,又受神尊、魔尊两脉正法,所以渡这等劫都不大打紧。我们族中却是近年来连连遭劫陨落,眼看后继乏人,我这才着了急。”芙宸絮絮说了这一篇,谢磬忽然从一片石榴林指出一株小树,断然道:“这个还有救。从圃里移出来,放在日光中祛除阴寒之气,三五月之后可以复苏。”他手指之处,那棵小树落尽了花叶,看起来普普通通。芙宸喜出望外:“其他的呢?”谢磬淡淡道:“没救了。”琳琅看了一眼那石榴树道:“倒也不必等三五月,我现在用搜魂术,从她的记忆里看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吧。”她后退一步,额心金光发出,将石榴树笼罩其中。花仙们听到罹难同类有救,早已欢然奔来,围着琳琅拥成了圈子。她们虽然因为遇到丧事,并未盛妆插戴,却个个自有一段天然花香,顿时芬芳袭人,闻之缠绵入骨。“好个狡猾的对手。”数息之后,琳琅收回神光,声色不动,“她的识海一片空白,记忆被清洗得非常彻底,灵力也空空荡荡。救回来后,只能从头修炼了。”不顾周围迭起的惋惜叹恨声,谢磬又疾走几步,拨开树下的深草丛,现出一口青苔斑驳的石井:“这口井的水通往何处?”一个花仙道:“这井……废弃很久了呀!”谢磬不语,踢了一块石子进去。众仙不解之际,井中并没有传来落水声,反而清脆地一响,似乎石子碰撞到了什么坚硬的实体上。回声未绝,谢磬已向井中迅疾地俯身一探,再站直时,掌中握了一把碎冰。时值六月,这井中竟然冻了个彻底!“园子里引了山泉浇灌,这井的确是废弃很久了。”芙宸惊讶道,“我们之前竟没注意过有什么不对。”“因为我是有意去找它的。捱过冻的植物即使解冻后,也不是原来的样子。现在看来,入侵者多半精通水性,从地下暗河侵入,由水井出来,一瞬间冻住了整个百花园,令受害者无法动弹,进而为所欲为。”谢磬解释,“通常来说,法术的使用会留下痕迹。我目前能摸到法力的脉络,只是摸不到来历。”“看来情况很复杂了。”琳琅问。“可能吧。”谢磬指间翻覆,冰片闪耀着一点刀兵一样的冷光,“至少目的是明确的,如芙宸仙子所说,这桩蓄意谋杀——可以说屠杀,只为了夺取她们的道行。”芙宸脸色煞白,在侧恨声道:“一园花精,合起来该有万年多的道行……恶徒!”谢磬对琳琅道:“我去找一个朋友,查一查事情,你就在这等我。”“什么朋友?”谢磬避而不答,“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危险。”琳琅叹一口气,“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二,你恐怕是想上天宫找司南星君吧,虽然素来你的胆子不小,可你如今受了伤,能不能冷静一些?”谢磬见瞒不过她,索性笑道:“司南同我还有一顿酒没喝,所以此行也不是去找茬的,天宫如今没有能勘察到我动向的人在。况且我这不是为了查案子么,这千百年来,如果出了什么怪物魔头,第一个要疑心的可是他们神仙思凡下界作乱,查勘诸天星斗、各宿神王有无点卯不到,从三微垣中,到四天门上,风云雷电各部,厢军禁军将师……听说近年来用在天曹办案中,颇有效果。”谢磬似笑非笑看着琳琅,“你看,他们天宫似乎比我们魔域还要乱。”“他似乎还没有看出什么眉目。”谢磬携白竹纵地离去后,芙宸请琳琅坐在孤山高处喝茶,评论了句。“我倒看到了很多双眉目,都是花仙子的清眉秀目。”琳琅闲闲道,“真是好一阵香风呢。”“她们此来,一者是因为物伤同类,送这些横遭天殇的花精最后一程,再者是为了见你,多年不见,难免想念,第三……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芙宸道,“她们嘴上不承认,我可知道,是为了看你哥哥。”琳琅道:“讨厌不讨厌,这时候来看热闹,我打量你们花仙最好心,没想到也是落井下石的。”芙宸忙笑道:“你想岔啦。这位魔界少主、魔尊的大殿下、魔头爷爷,做小魔王的时候,一方面是手眼通天,气焰喧天,大家不敢言而敢怒,另一方面呢,却是本事又了得,生得又好看,惹得各界姑娘们个个好奇。闻名不如见面,如今他看起来像是失势了,可怕也不可怕了,她们可不要趁机来瞄一眼这传说中的角色?”“该说你的花仙子们和你一样胆大,我们兄妹可是魔域中人,她们这样兴致勃勃地围观,不怕受牵连吗?”“你说这事,其实怪尴尬的……你别多心,只是现在外面都在传你哥哥被天盛宫诏安了。魔界待不下去,说不定就要上天做官啦。”芙宸摊开双手,“我不为自个,只是替你委屈哎,真的太便宜他了。”琳琅嘴角噙了抹无奈的笑,“可我也希望事情最好如此简单,如果他真的只是厌倦了当魔,想要当神仙,我也不至于整日心绪不宁,总感觉头上悬着一把剑一般。”琳琅说着,却自己摇了摇头,“不,他一定不愿意做什么神仙。我以为痛苦的事情,恐怕他乐在其中,他什么也不告诉我。”她眼风向园中一瞥,转开了话题,“照你的说法,我哥哥这些年名声向来不大好,当然以前也不怎么样……连我都想不到我闭关这些年他竟到处惹事生非;可是,花仙子们看他的眼神似乎热切得很呢。”“嚯,这种眼神我见得多了。”芙宸煞有介事、忧忧愁愁地说,“我眼里他镇妹弑父、伤天害理,别人可没有妹吾妹以及人之妹、爹吾爹以及人之爹的觉悟。女儿家看男子的心思,即使负心薄凉,哪怕罪大恶极,有一张脸就抵一百条罪名。他要是做错了什么,要么被人陷害,要么逼不得已,总之是青泥里的白莲花,一意孤行的殉道者,可以引起怜惜甚至崇拜的。照你哥哥今天露的这一面,她们芳心里估计已经原谅了他了。”魔宫·十一琳琅抚额:“什么方心圆心的,你不是说草木一族天生没有七情六欲么,哪来这样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芙宸理所当然地看了她一眼:“我辈苦苦修行,一大目的就是要修成人形;既得了人形,自然不独要学人的吃饭穿衣,也要学这万物,你看他的脸色多可怕。”芙宸敬畏地说,“视若无睹,旁若无人。以前是炙手可热,现在就是冷若冰霜。”琳琅道:“如果他温柔起来……怕更可怕。”芙宸同意道:“冷面冷心,突然转了性子,想想是有点可怕。”琳琅忽地一笑:“不,我是说,比起他的愤怒来,他的温柔令人更难抵御。”芙宸也掩口而笑,伸出手去替琳琅扶正了髻边的簪子:“幸好我没福气,只需要抵御你哥哥的愤怒。”“得了,知道你不待见他了。”琳琅道,“你手下那些花枝招展里少了几位没到场,比方说,蔷薇和杏花呢?”“蔷薇,杏花,都是凡人死后得了仙缘的,却对生前的夫君旧情未了,并不多看其他男子一眼。”芙宸说到这里耸了耸鼻子,“她们原本是人间后妃,可惜男人废物,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住,真不知看上他们哪一点了。”琳琅道:“世人说耽于情而不悟,想必就是如此了。”“让人盲目的不只是爱情。”芙宸加重了语气,见琳琅只顾捻着茶盏转动,俯首观察龙井的碧绿浮沫,似将她的重点当做了耳旁风,只得吁了口气道:“而且她们与你有点渊源。”琳琅奇道:“我?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芙宸道:“公主不常在人间走动,所以不知道,人间对于你的传说有千百种,其中最为出名的是你的美貌让帝王为你折腰。”琳琅更不明白了,“帝王?为我?折腰?你这每个字我都听懂了,怎么合在一起好生糊涂?”“唉,好大一笔风流债,偏偏本人居然半分不知道。你还记得四千年前你曾救过一落难的少年吗?”琳琅道:“羞愧,我虽不常救人,但你突然这么一提,我是如何也想不起来的。”芙宸再叹气:“我就知道。你救的那位是国君的太子,正在逃亡途中呢,你这一顺手可不止挽救了一个国家的命运,还俘获了一个少年的芳心。”琳琅:“……”“后来他将你奉为国家的保护神,为你塑了雕像,放在寝宫中日夜相对,且终生没有娶妻。”“那他的皇位传给谁了?”“传给了他哥哥的儿子……你的重点不对吧!”琳琅忍笑道:“很抱歉,你继续。”“总之那之后,你的美貌广为流传,后人争相附庸风雅,以盼魔女的降临,哪怕他们知道你是魔尊的公主,却也忍不住做做美梦,说不定能做魔尊的驸马爷呢。”琳琅虽然不知道这么奇怪的事曾经发生过,却突然想起往事来,低声道:“难怪有一段时间他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谁啊,你哥哥?”琳琅揉揉额角:“那这和你那两个花仙子有什么关系呢?”“唉,后来她们的丈夫也是人间帝王,非要让她们住在和你寝宫同名的宫殿里,还给她们一把剑,常常做舞,取个什么名来着……琅仙。这脑子,怪不得最后亡国了呢。”她又道:“都说由来意态偷不成,却不料倾国可以传倾城啊。”琳琅摇摇头:“莫要取笑我了。”芙宸便又否认道:“我说这些可不是挖苦你,要我说那些凡人还算有眼力见,你的确是六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啊!只不过西子捧心,本就是学不成的,何况以凡女来摹拟神女呢。她们都要等脱了凡胎、登了仙籍后,才及得上你几分。”琳琅不赞同道:“焉知凡女就一定不如仙女呢?”“人间夸女孩子漂亮,都说貌若天仙,这前提难道不是默认仙女最美吗?”琳琅含笑道:“我就不说美不在乎皮相而在乎心灵那些陈词滥调了。我只请问一句,譬如说,人们夸风景好,说江山如画,夸山水画好,却又说画图逼真,那么,到底是自然的风景好呢,还是画儿上的风景好呢?”“好吧好吧,我辩不过你,所以要赶你走了。”芙宸笑着推琳琅站起来,“就算你哥哥说只在天上待一刻钟,地下也是三四天的工夫,我趁这时间回苏州料理事情,你可以下山游玩一下杭州。”芙宸想了想,击掌唤出一绯衣垂髫小女,“这妮子是个伶俐的,让她给你领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跟她说。”“我都多大岁数了,还能走丢了不成。”琳琅失笑,向女孩弯下膝盖去,“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阿措。”女孩抱着麻包,麻包里一株连土挖出的石榴树,正是方才谢磬救下的那一株。她用下巴点了一下怀里的石榴树,“这是我的朋友,她叫醋醋。不过醋醋受伤了,不能和你打招呼。”琳琅温声道:“你去安顿好醋醋再来吧。”阿措屈膝行了个礼,转身离去了。芙宸道:“你似乎脾气养好了不少呀。”琳琅道:“我以前脾气很差么?”“脾气当然不差,就是不爱搭理人,说起来你哥哥现在更像以前的你,你现在更像以前的你哥哥?”芙宸道,“可了不得,不懂你们兄妹这是做什么。”琳琅失笑:“或许我们都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说的什么话!”芙宸抓住她的手摇了起来,“不管你是什么模样我都很喜欢,你哥哥嘛……心思比海深,我们不搭理他不就得了。”“开个玩笑,我以前也不讨厌他的样子的,倒是他总爱逗我,让我多笑笑。”琳琅安慰地拍了拍芙宸的手背,道,“这一时半会儿,我们之间的结是解不开了,我有别的事情先要弄清楚。”“你可要及时回来啊。你不回来,我不敢见你哥哥。你在这里,你哥哥就好像刀剑有了鞘,我才不怕落个炮灰一样的下场。”琳琅警告她:“你最好别把我在他那里的分量看得太重要。”芙宸道:“我猜他过去做下那些事情,无非是因为被功名利禄蒙了眼。但如今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估计他也不能上下其手,咱们且拭目以待。让我放心的至少有一点,你跟他在一起,看起来心情比我想像的好。”芙宸快活地拍着琳琅的肩膀。琳琅身形比她高挑,这个动作完成得有点困难。*阿措领她出了芙宸园。时当盛夏,一出百花园的结界,蝉鸣就兜头洒了下来,一阵雨似的。琳琅望了一眼天空,问道:“今天是几月几日?”“六月廿一。”阿措答得脆亮。琳琅道:“六月二十四是他的生日。不知道他回来赶不赶得上。”阿措叫了起来:“啊呀,真巧,莲花生日也是这一日!”琳琅漫声应了一声,从孤山看去,西湖一碧万顷,沿岸点缀柳汀花坞,参差疏密之间是天然与人工的纤稂得衷。“他说得对,杭州的确有龙脉,如果说西湖是龙眼,那孤山就是龙的瞳孔。——难怪这地方养出了你们这么些钟灵毓秀的女孩子。”阿措道:“我不是,我在禹城山长大的,我和醋醋小时候住在那。后来杭州建了园子以后,醋醋搬来了这里,芙宸仙子有时也派我来照顾花草。”“禹城山?那倒是巧了,我哥哥的洞府也在那。”琳琅笑道,又再问,“那芙宸仙子自己常到杭州来么?”“不常来。”“那她怎么选定地方建园子的?”“请人帮忙看了风水。”“什么人?”“听说是凤霞山将军。”琳琅蹙眉:“是不是阚明达?”“正是他。”阚明达按辈分算,其实是琳琅的师叔,和她的师尊无道上神同出一门,此人却投机取巧惯了,不仅出卖过同门还挑拨过妖王来对付魔尊,后来不知怎的,倒上天做官去了。琳琅道:“他心术不正。”阿措道:“芙宸仙子也这么说,要我们避着他走。不过她又说这个阚明达曾在天尊座下听讲,看风水很准。”琳琅低声道:“百花园现在出了事,这人就是第一号可疑。等哥哥回来,我得告诉他这件事。”阿措道:“我没亲眼见过他,不知道他人品好坏、可不可疑。芙宸仙子刚在孤山上开辟园林时,杭州还不是现在的样子,所以没有其他神仙相中这里。后来西湖变漂亮了,大家才知道孤山的确是风水宝地,阚明达也的确有眼光。”琳琅现出回忆的神色,道:“按人间的时间来算,我上次出魔域经过杭州,已经是千年前了,那时杭州因为离海太近,水源大都非咸则苦,居民不多,也谈不上什么景致。”阿措道:“那你来的时候确实很早就,后来有一位杭州刺史,在西湖上修了石函桥和石函闸,那时西湖还叫做钱塘湖,又凿了六口井把湖水引进城里,杭州人从此喝上了清水。再后来,放钱塘湖水流进运河,灌溉了沿河的上千顷田地,杭州城便渐渐繁盛起来。不过芙宸仙子请阚明达看风水时,西湖因为长年不治理,已经被淤泥和葑草堵塞过半了。直到苏东坡来做杭州知州,修复了六井,开通了运河,疏浚了西湖,杭州才变成现在模样。你不是说西湖是龙眼吗?苏东坡也是这么说的:‘西湖像杭州的眉目,怎么能让它荒废呢?’”阿措指向横亘湖面的一道翠绿,“这条长堤,就是当时用从西湖挖出的淤泥葑草筑成,杭州人管它叫苏堤。琳琅听完点头道:“你讲得真好。那么,我们去堤上走走吧。”两人飞向苏堤的途中,阿措道:“在杭州,除了孤山百花园外,我最喜欢苏堤。近年来画家评出了西湖十景,其中第一就是苏堤春晓。”“这样说,我来得不巧了?”“春夏秋冬,每一时节都有每一时节的好处嘛。”苏堤以春景著称,现在虽无春花烂漫,但也果然是夏柳阴阴,莺鸟滴沥,堤上六桥飞起的弧度如美人弓腰,但一派好风光。阿措殷勤建议:“公主,你想到书坊去看看吗?前边不远处就有一家。白居易和苏东坡都是有名的诗人,他们的诗集这里卖得最多。”琳琅反问回去:“你想到到书坊去看看吗?”阿措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歪歪头:“被你发现啦?我正想去,有一本书,我想买好久啦。”“那我也想去,”阿措小小欢呼了一声,琳琅对她莞尔道,“你可以顺路买你想要的书。”此朝代,雕版术流行,造纸业发达,又正当文教盛世,因此书坊、书肆极为繁荣。苏堤绵延数里,堤上有供游人玩赏休息的六桥九亭,阿措口中的书坊即设在其中一座振衣亭里。两人一踏进书坊,伙计便熟络地招呼上来,对阿措道:“还有三本,再晚,可就没有了。”阿措拍着胸口:“幸好没来晚!”回头对琳琅心有余悸地道,“公主…琳琅jiejie可能不知道,苏东坡的诗词文章,差不多四海之内人人都爱,杭州人对他又尤其爱戴,为这位父母官建过生祠的,所以杭州地面上他的诗集刊刻再多,一上市也会被哄抢得干干净净。”“嗯,难怪你这样喜欢,又这样紧张。”琳琅说着,随手从架上抽了一本,却在看到墨蓝封面上“苏轼”两个字时道,“原来这位苏东坡的名讳是苏轼啊。”伙计笑了,语气里隐隐有与有荣焉的骄傲:“苏公讳轼,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人。——难道姑娘听说过当世另一个眉山苏轼?”“应该不曾。只是我闲来读书少,不识苏公的大名,见笑了。”琳琅打开书,恰好翻到一首道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阿措捧了另一本书,探头道:“这是东坡悼念亡妻的一首词。我没有这种经历,也不懂这种感觉,可是读的时候总会很难过。”“这说的是夫妻恩爱不到头,再见时面目全非……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有这种经历,永远不要懂这种感觉才好。”琳琅轻声说着,低头又翻了几页——这一页上是一首七律,末句日:“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阿措道:“这是东坡因为乌台诗案入狱时,以为自己将死,写给弟弟子由的绝命诗。”琳琅没有问什么是乌台诗案,只默默地再翻了一次,这次翻到了一首,却仍旧是诗人写给弟弟子由的。“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琳琅不觉出声念了出来,“御风而行,泠然善也……可这天地间规矩太多,即便仙人乘风,又哪能做到逍遥游呢?”魔宫·十二忽然,门口一个声音朗朗道:“这天地广袤,并不是非此即彼、非白皆黑,纵然其间规矩众多,也总有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余地。”午后丰沛的日光倾斜落下,光柱里微尘漂浮,逆着光望去,书坊门口站了一道修长笔直的剪影,青衫落落,如同新竹。琳琅问:“即使以孔子之圣,也须至七十方能从心所欲不逾矩,对于常人来说,难道不会太迟了么?”“圣人不得而见,见君子斯可矣。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来人步入书坊中,到了光线较暗处,琳琅才分辨出这人的年纪——非常年轻,几乎还算得上少年。他虽然答得流利自若,却在看清琳琅后脸颊微微红,歉然道,“贸然接话,在下冒昧了——请问这里还有没有?”伙计道:“我家还有三本,这两位姑娘各拿一本,您拿一本,正正好嘞。”“等等。”琳琅向前一步,将钱放到案上,阻止道,“不是正正好,我要买两本。”伙计将手一放:“先来后到,公子如果真想要,请同先来的客人打商量吧。”年轻人毫不犹豫,向琳琅一揖:“在下心仪此书已久,恳请姑娘割爱。”琳琅把书抄在手里,饶有兴趣:“你说博学于文,而文当载道;似词曲这等谑浪游戏之作,不过用以言情,岂在君子博学的范畴之内?”“当世词曲的源头是诗经,诗经降而为楚辞,楚辞降而为五言、七言,词曲正是五言、七言之变体。——诗经居六经之首,属圣贤之教,岂不也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么?”“既然诗三百不离于情,圣人却又说它思无邪,何解?”“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信手拈来和里两句成文作答,果然流利妥帖。”琳琅微微动容。“记问之学而已。”年轻人低了低声。“就是记问之学,也难得了。”琳琅道,“俗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又何解呢?”“所谓情,虽发端儿女之间,却通于人道之大。有情之人,事亲则孝,事君则贞,交友则信,处事则深。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果心中无情,不能推而爱人,谈何为天地立心,又怎能称得上英雄呢?”琳琅嗤地一笑。侃侃而谈的年轻人再次赧颜:“姑娘可是笑我纸上谈兵?”“我觉得你言之有理,”琳琅展颜微笑,“我笑,是因为想起有人对我说过,情爱本是人之本性,没有爱心,哪会有慈悲之心,又怎能造福世人。”年轻人欣然赞同道:“正是如此!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若敢爱敢行,有仁有义,您口中的人就是君子。”琳琅低声道:“只可惜,她早已不在了。”那年轻人当即道了声抱歉:“勾起姑娘的伤心事属实不该。”琳琅不在意道:“这书我本来是想送我哥哥的,但又怕他未必喜欢。你拿去吧。”年轻人欲从怀中取钱时,琳琅已经把书隔着条案推了去,“不必了,这书我送给你。”“阿措,拿上你的书,我们走吧。”出了书坊,阿措道:“咱们往前走,过了苏堤,转过去就能望见金山寺了。”“不了,佛门的地方,我去不合适。”阿措珍而重之地把那册收起了,道:“有道理。好吧,您想去哪里?”“我想看看你说的苏东坡生祠,如果李泌和白居易有祠堂,也去看看。”“三间屋子,中间挂个画像,有什么好看呀?”琳琅道:“我对治水的人怀有天然好感。”阿措开始掰着手指数:“李泌李邺侯的嘉泽庙在涌金门西井城下,白居易的白公祠在孤山南麓…对了,还有一位治水的神仙,我记得清姬公主的神女庙也在不远的地方。”阿措蹦了起来,开心的和她说到。琳琅微怔,心口蓦地一痛,母亲么……她轻笑道:“那就请你带路吧。”阿措一边走一边和她闲聊道:“神女庙那里种了好多桃树呢,而那里的桃花,听说就是从您哥哥的禹城山挖来的,唉,我至今仍觉得禹城仙山的桃花最灿烂,最好看,花开的时候,半面山像是在红云里一样。”阿措问道,“殿下他喜欢桃花吗?”“他对什么花的兴趣都一般,不过我喜欢桃花。我们就去神女庙吧。”琳琅刚刚举步,却立刻停住了,“差点糊涂了,现在是六月里,哪里会有桃花,这下真是来得不巧了。”阿措道:“唉对哦,不过公主想看桃花便去禹城山呀,那里的桃花是一年四季都开放的。”她说完又懊恼的捶捶脑袋,“不对不对现在不是那样了,禹城山的桃树害病很久了,突然之间地全都枯了,不长叶,不开花,不结果,但也不会腐朽,就直愣愣地站在那儿,站了这么些年。”琳琅微微一震:“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有五十年了。”琳琅站在柳阴里想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再次道:“我们去神女庙那里吧。”此处是杭州的一处繁华街道,车马行人络绎不绝,街口搭了一座戏台,在拍板的连串作响中,伶人往来出入,鱼龙舞走变化,五色缭乱,令人目不暇接。两人没有驾云,只在人群里寻常漫步,走近了神女庙。阿措见琳琅向着戏台方向张望,于是介绍道:“这种只在要闹宽阔处做场的,叫作‘打野呵’,都不是什么高明戏班。你喜欢看戏的话,下次我带你去瓦舍。”琳琅定定地望了片刻,终于开口:“我看的不是戏——你看。”阿措顺着她的视线定睛看去,戏台后方,所有的桃树竟然在这六月里焕发了生机,逐渐抽条吐蕊,满树满枝如烧如灼,仿佛在琳琅目光所及的那一瞬间复苏。风过处,桃花片片飞散,如同成千上万蝴蝶当空起舞,也真如红云从天而降。”阿措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伸手捉住了一片花瓣,转过头去看琳琅,“呀,公主,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