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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这一天是一个周末,姜玟桐又见到了温荷苏。他单臂夹着一大束花,正靠在值班台和护士们闲聊,见到姜玟桐出来,啧了一声。“这才多久,你的肚子好像大了一圈。大裙子很快就遮不住了呢。”护士们叽叽喳喳地发言:“可不是嘛,毕竟五个月了呢,到后期就长得更快了。”“哎,姜小姐,程先生的花也刚到。您看您是一起带走吗?”上次那个红着脸跑走的小护士从值班台下面抱出一大捧花来,真心实意地碎碎念,“程先生真是细心,连选花都很讲究,这些花全都是没有特殊香气,对孕妇和胎儿没有影响的。”温荷苏随手拨拉了一下自己怀里的这束,很快就被花香熏出一个喷嚏。不过他也不尴尬,闲闲地朝护士们开口:“我现在倒觉得,还是你们小姑娘更适合这束花的颜色。”说罢便将花插进了值班台前的大花瓶里。“我还有些行李,不太方便拿花,这束花也送给你吧。”姜玟桐将程跖那束花也递给了小护士,笑道,“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们了。”温荷苏心里舒坦多了:“我开了车,你介不介意搭个顺风车?”在楼外,他们又遇到了抽着烟的边遂宁。这一次,边遂宁却再也没有上前来,她眉眼带笑,朝姜玟桐比了一个必胜的姿势。三人之间烟霭千重,便也有些江湖再见的意思了。在锦芳前和温荷苏告别以后,姜玟桐拉着行李上了楼。站在家门前,她竟有一丝激动,毕竟离家这么久了,终于回来了。这里是属于她自己的第一个小家,也是她和小女孩搭筑童话世界的第一个小小基地。上次时间匆忙,儿童房的装饰没有弄完,这回终于有时间一样一样布置了。可是,打开门的一瞬间,她愣住了。她分明记得,离家的那一天她是反锁了大门的。可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打开了?锦芳这一片的户型都是一梯两户,平日里安保工作做得非常严密,几乎很少出岔子。她家的门是用指纹和密码开门,除了她自己,唯一录了指纹、知晓密码的,便只剩下高塬了。那么,有没有可能会是高塬?想到这里,姜玟桐甚至有一些高兴地推开了门。紧接着,下一刻,她再也高兴不起来了。门才刚推开了一道缝,但足以让她看到一个混乱的、面目全非的现场。门厅和客厅所有的抽屉全被打开了,不用仔细看,都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她的心扑腾扑腾,小女孩似乎也感受到不安,疯狂踢了起来。如果是怀孕之前的她,一定会大着胆子进去看个究竟,但如今身怀六甲,她实在不敢再拿两个人的性命冒险了。一阵风刮过来,大门嘭地一声被带上了。姜玟桐的腿有一些软。她掐了一把虎口,迫使自己镇定下来,迅速按了下行电梯。“姜玟桐,你到家了吗?”逃也似地回到楼下花园,刚打完报警电话,她的手机又响了,打开一看,正是程跖。程跖听她没有答话,笑道:“你不让我接,我只好厚着脸皮来问你了。你上次说上午出院,我估摸着中午也该到家了。怎么样,一切顺利吗?”“程跖……”“出什么事了?”程跖的声音沉了下来,电话那边很快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和他急匆匆的脚步声,“我在锦星,你在哪里?需要帮忙吗?”程跖跑过来的时候,还穿着一身夏天的家居服。他扶住姜玟桐的肩,让她抬起头来:“姜玟桐,你听我说,你不要慌,你现在跟着保安在楼下等着我,民警还有一分钟到,我一会先跟他们上去,没事了你再上来。”姜玟桐强撑着站了起来:“有你们在,我不怕了,一会警察可能会问到一些问题,我跟你们一起上去吧。”到了门口,程跖坚持让一名民警陪姜玟桐在外面等着,他们在里面看了一圈才出来:“里面乱是乱了一点,但人已经走了。”姜玟桐点点头,又听民警问道:“很奇怪,这间屋子的门窗都没有过被撬的痕迹,小偷怎么进来的?”“你平时主要用指纹和密码对吗?”程跖想了想说,“指纹模拟不了,有没有可能小偷知道了你的密码?”他跟着民警巡视了一圈,在门对面的墙角处扯下一个东西来:“你看。”“这是……摄像头?”物业老总连连摆手:“我们物业的监控都有统一型号,这个一看就是私自装设的。估计是看到了姜小姐输密码,趁她休假外出期间进来的。”程跖斥道:“那有什么区别?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装摄像头你们就没责任了?”民警忙着调查取证,程跖扶着姜玟桐小心进了屋:“我陪你四处看看,你回忆一下都少了什么东西,想不起来也不要紧。”姜玟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走到了客厅的飘窗旁。她手忙脚乱地翻了半天,脑袋变得一片混乱:“临冬丢了。”接着,她又走到了布置了一半的儿童房前。程跖拦住她:“可能有点乱。”何止是有一点乱。墙面上贴的带着羽毛的小鸟都被扯了下来,一顶漂亮的城堡帐篷被踩得乱七八糟。还有她和小女孩的第一次合影,那一张可爱的豌豆荚照片,甚至被扯成了好几瓣。姜玟桐的心都快碎了,扶住门框的手不住颤抖,一直重复地问着:“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恐怕这不是普通的偷窃了。”程跖说,“我刚才粗看了一下,保险柜还在,你的贵重物品没有挪动的痕迹。但是姜玟桐,你已经很厉害了,能第一时间就下楼报警,你放心,你失去的,我一定都替你找回来。”——————大家都猜到了吗?78高塬向来都很自律,哪怕在分手那一夜,他都没有想到过要借酒消愁。搬出锦芳之后,他将自己绝大多数时间都交给了学习和工作。同学都戏称他为“拼命三郎”。只是盛夏的这一晚,他突然想要短暂地告别课业,认认真真喝几杯。从他在方墅门口遇见她手忙脚乱地爬上那一辆快溜下的车,至今有一年整了。说来也挺无趣,分手以后,他从一个冷淡的人,变成了一个更加冷淡的人。姜玟桐话里的大好前程,也不过是在他桌前新添了几个奖杯,而已。高塬拎了几瓶酒回到宿舍,待终于清醒过来时,却又一次站在了姜玟桐的家门前。演出结束的那一晚,虽然在音乐厅一无所获,但高塬还是跑回了锦芳。当时,他的指尖几乎都要放在指纹识别器上,但理智却又让他收回了手。那时的他想,姜玟桐固然容易心软,但也一定不希望他像这样终日沉湎于情爱和回忆。可喝了酒就不一样了。分开了这么久,哪怕不能再拥抱她,哪怕只是呼吸一下有她的空气,那也是极好的。他反复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再打开门,脑袋很有些懵,直到他又按下了曾经那一串密码,他才突然意识到。她换了锁。还差一次机会,如果再按错,防盗门的警报声就会响起。到时难堪的就不只有他了。从那一个春夜到现在,也有好几个月了,这是高塬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认识到,姜玟桐的确是离开他了。酒醒了七八成,于是高塬再也没有停留。高塬还在冷冷清清的大门前纠结的时候,姜玟桐家已经开始了热热闹闹的“夜生活”。出了那一次案件,姜玟桐便萌生了搬家的想法。程跖当时提供了好几个方案,虽然都没有直说要照顾她,但意思其实差不太多。姜玟桐最终拒绝了住进他某一处房子的提议,搬到了相邻的一栋,楼层一模一样,还是可以俯瞰海港的16层。“姜玟桐,婴儿床我装好了,虽然我手笨,但好在脑袋还算灵光。”程跖推着婴儿床从儿童房里走出,正想炫耀他的“大作”,却见姜玟桐已经侧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色泽鲜艳的唇微微张着,神态安静得也像一个小婴儿,手里还攥着一只没有织完的小袜子。袜子很袖珍,约摸只有程跖半个手掌那么大,软绵绵、乳白色的羊绒线做底,上面织了一颗金色的小星星。夏天的晚风吹进房间,将落地窗边的星星灯吹得叮铃作响。程跖将脸轻轻贴着她的肚皮:“你还想着那个臭小子吗?他可有个不怎么省心的爹啊。”姜玟桐的肚子yingying的,随着她呼吸上下起伏,不一会儿,小星星就朝着他的脸猛踢了一脚,将肚皮撑出一个可笑的大包来。“虽然每天总厚着脸皮来讨你mama的嫌,但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的。”程跖轻轻揉了揉姜玟桐被那只小脚踢过的地方,叹了口气,“小星星,你觉得呢?”搬到这边来以后,程跖总能找到理由来“帮忙”。有时是去完超市,“顺便”搬来一大堆新鲜食材;有时是朋友开的母婴店,“碰巧”上架了一些品质不错又价格公允的母婴产品。好在他虽然殷情地帮忙,但一直都未过界。姜玟桐经常板着脸朝他讲道理:“程跖,我想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我现在是一个单亲mama,以后未必考虑再婚,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可程跖是谁,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笑眯眯地反问:“你不当我是朋友吗?你身边有朋友孤身一人带孩子,你不会去帮一点忙吗?”姜玟桐总是无力反驳。程跖还会趁热打铁:“换做平时,我也就不管了,可是你家刚发生过那样的事,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小星星考虑吧?家里有男人经常出现,谅那些歹徒也不敢做什么。”就这样,程跖成了她家的熟客。他手把手地,极富耐心地,为母女俩重新搭建了一座完整的“童话王国”。儿童房的每一样创意,基本上都有着他的贡献。某一日,程跖下班后,给姜玟桐带回了一本薄薄的相册。“快打开看看。”他的眼神里都是期待。这本相册,汇集了姜玟桐从第一次测到有胎心胎芽,到最近一次产检B超的图片,每一张黑白影像下面,都用花体字备注了年月日。姜玟桐将相册翻了两三遍都没能回过神来,却听程跖笑道:“这是温荷苏让我转交给你的,没想到这小子倒也挺有心。”大概是怕烦到她,程跖在她家待的时间一般都不长。像今晚这样“赖着不走”的情况,其实是极少数。如果没有这张婴儿床,他应该也就看不到如此娇憨的睡颜了。他终于舍得将手从她的肚子上挪开时,姜玟桐悠悠醒了。她的脸有一点点红:“抱歉,我最近太能睡了,耽误你时间了吧。”看着程跖的手在无意识地捏着沙发把手,她的脸变得更红了:“也到你要抽烟的时间了,都是我不好……”程跖凝视着她,差一点就要告诉她,其实他早早就戒烟了,每次只是狠着心拿抽烟作为告别的借口。他顿了顿,自然地把这个话题揭过:“对了,你看看这是什么?”“啊!你安好了婴儿床!”姜玟桐笑了起来,激动地绕着婴儿床走了一圈,“程跖,你还真是多才多艺。”程跖微微一笑,指了指已经堆好在门口的垃圾袋:“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垃圾我替你拿下去分类。”临出门时,他又走回来问:“我嫂子又怀孕了,上一胎还是7年前,有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她想约你周末出来交流一下孕期经验,你介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