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七章: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尿在他上面那张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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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马车在面前一米距离停下,阳光在车身上折出一道流畅的金白长条,车门打开,裤线笔直的小腿从车里探出,黑色皮鞋踏落在地。 “我亲自下来接你,够不够面子?”文瑛扬开一个笑容,风吹得她鬈发飞舞。 解风注视过她,又抬头,看她身后的三幢大厦,太阳当在高空,大厦却一点也不刺眼。 “需要我谢谢你吗?” 文瑛听出来他话里的埋怨,毕竟没她,解风也不会好好跑去临城那么久。无辜地耸耸肩,和车里的艾玛打过招呼,艾玛去停车,他们进到伯楼。 电梯上行时,文瑛道:“股东大会还有半小时,需要我和你再核对一遍吗?” “不用。” 过几秒,解风问:“你昨晚几点睡的?” “啊,很明显吗?”文瑛拉拉自己左眼下眼皮,电梯壁里只有朦朦胧胧的影子,可还是能看出她脸色的苍白。 “没睡,”她收了手,不在乎地道,“待会让艾玛用遮瑕遮一下,或许再涂点口红?你觉得我涂什么色号好看?” 解风怎么可能知道口红色号。 没睡的事就这么结束。 说是不用核对,两人进到办公室,厚沓的文件还是翻了满办公桌,文瑛一边和解风对内容,一边拼命给自己灌咖啡,艾玛拿遮瑕过来前,她先打住她。 “等等,我去洗个脸。” 她满脸寒气地回来。 艾玛的目光一下柔软了:“老板,我跟你也好几年了,原来你也有这么霸总冰山脸的时候。” “滚蛋。” 离开会还有十五分钟,解风开始收拾东西:“你有几分把握?” “不知道,反正比叔叔好吧。”解钟鹤拿出的梦云收购案被董事会全票否决。“叔叔肯定会同意,再加上你、我、我妈,四票了。” 艾玛在手腕上拉出三道口红色条:“选哪个?” “中间。” “左边更显气色。” “那左边。” 解风看她们一眼,说:“梦云又有高管被举报,还是之前三位里面的一位,暂时不清楚举报者是谁。” “噢。”文瑛嘴唇打开,明艳的正红覆盖掉原本的粉白,她含糊吐一句“我知道”,然后拍打桌面,让艾玛把她的包拿过来。 她从包里抽出最后一份文件,也是最薄的一份文件。 “投资入股协议书?” 解风翻到最后:甲方代表,文瑛;乙方代表,杜泽。 所有签名已经完备。 他眉宇间携上严肃的讶异:“你干的?” ——“那今晚就叨扰孟先生了,说起来要不是杜泽,我和孟先生又怎么会这样?礼盒里没什么检测文件,但我另外准备了一份礼物,孟先生不妨去看看。” “我干的。” 口红已经涂好,遮瑕覆盖住所有的疲惫青灰,白净无瑕的脸,势在必得又无辜纯良的微笑,一切那么完美。 “我的第五张票。” 来自杜泽,杜先生。 - 文瑛把自己丢到沙发上。 解风跟着在她对面沙发坐下,去松脖子上的领带。艾玛匆匆推开快关的门进来。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开这么长时间?我午饭都吃好了你们还不回来。”她没出席股东大会。 文瑛用胳膊挡住眼,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艾玛想摇她又收手,拿眼睛去瞟解风。 “半数。”解风说。 “通过。”文瑛补上。 办公室惊起一声欢呼:“Yes!” 欢呼还没升上天,先怦然摔在地上。 “怎么了,这都通过了……你们不高兴吗?” “有什么高兴的?”文瑛两条腿搭上沙发扶手,胳膊下的眼想继续闭着,但还是睁开。 没通过前怕不通过,通过了就想不通过。说来说去,她就是不想理会这些事。 将邮件中一人的犯罪证据送给孟旗山,孟旗山在杜泽手里吃了大亏,正是做梦也想剥杜泽一层皮,梦云这几年本来情况就不佳,接连爆出两起高层丑闻,杜泽再不抓住她,又有谁会选择继续和梦云合作?会议上再将已经签好的协议书作为获得支持的筹码…… 这些事情…… 没一件她想做的。 解风从沙发起身,脸上也是倦色:“我先走了。” 他从临城过来参加会议,明天周六,回家过完周末还要回去。 “等等。” 文瑛翻坐起来,脑袋骤然发沉简直要坠到地上,她意识到自己在低血糖,坐那没动,让艾玛去办公桌的柜子里取来东西。 “答应你的。” 解风带着那套黄明诚手制的紫砂茶具离开,还有一句:“今晚早点睡。” 艾玛扑到文瑛身边,给文瑛按摩肩膀。 “我可怜的老板,瞧这小脸白的,先吃饭还是先睡觉?下午有事我给你往后推。” “先吃饭。” “我去看看食堂还有什么,饭应该有,不知道还有什么菜。” 文瑛摆摆手,拖过自己的包,从里面取出一份包装完好的便当。自从那天让杜兰璋给她带一个菜后,每天早上,她的餐桌边都会出现这么一份便当。 她还没和杜兰璋说这件事。 “饭就行。” 吃饭时艾玛已经拉好所有门窗帘子,文瑛面无表情地咀嚼饭菜,眼前不断闪回会议的场景,同意的一半被抛之脑后,她反复复盘另一半的质疑与批评,问自己是否能承担起这些责任。 所有问题在会前她就问过自己。 会议上的对答十分流畅。 但流畅不代表什么。 她不带任何情绪地思考过去一段时间她已经是熬夜通宵的忙碌,而接下来的四个月只会忙上加忙。等四个月期限一到,她如果没有七成的把握能吞下梦云,四个月就会延长为一年零四个月。 这是最坏的打算,不会更坏了。 可即使一切顺利,她能成功在四个月后脱身,这也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 她的需求与自我实现,从来不在这里。 盖上毛毯,窗外的老天陡然变脸,雨水淅淅沥沥地隔着玻璃与窗帘透过来。 文瑛闭上眼睛,脑子里回忆起昨天下午杜泽过来签约协议书时,嘴里淡淡说出的那句:“早知道最后还是要签,倒不如一开始就签了,还省点麻烦。” 踩着这句话尾音的,是孟旗山回应她所说礼物的:“是,要不是杜泽,又怎么像今天这样……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尿在他上面那张嘴里。” 他静静看向窗外,鼻子努出的褶皱里,是轻轻的怀念。 早知道…… - 回家一直补眠到快六点半。 房间外的杜兰璋和珍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门打开,两张大同小异的担忧面孔。 “文瑛,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珍瘪着嘴问。 “你们吃饭了吗?”脑子里的一千根针被睡眠拔掉了五千,但还是不好受。 珍摇头。 “一起吃吧,下次不用等我。” 吃过饭,文瑛把杜兰璋叫到后花园。杜兰璋脸上的担忧丝毫没少,反而添上了深深的不安与愧疚。 “伯母送走了吗?” “嗯,下午我送她去车站了。”因为兰灵的到来,杜兰璋今天没有上班。 “明天休息,怎么不过完周末再走。” 虽然以她和杜兰璋的关系,留他母亲在这边很怪异,但此时此刻,文瑛忍着后脑的不适,倒很想念兰灵的声音。 拉着她在床边说话,声音细亮且润,带着临城特有的那种软绵调子,嗲嗲的,像是嗓子里塞了一把蒙蒙小雨的百灵鸟在啁啾啼鸣。 和眼前这个紧张腼腆的闷蛋完全不同。 “还想问你妈和我说了什么吗?” “不、不用了,我妈已经和我说过了。” “……对了,我家杜兰璋是怎么认识你的?他有次喝醉了我打电话给他,接电话的是个女声,我感觉和你挺像” “对,是我,伯母您记性真好,杜兰璋没和您说过吗?” “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就知道装哑巴。” 文瑛深知兰灵的感受,同病相怜隐在心里,面上只是一笑:“他之前在宴会上被人灌酒,灌得站也站不住,我和梦云合作的时候见过他,本来想带他去车站的,结果他睡得人事不知,只能先带回家。” 她为电话里谎称杜兰璋同事的事道歉,然后说:“第二天他留在这吃了个便饭,我发现的他厨艺很好。您电话里说他辞职了,正好我公司缺人,就让他过来了。后面您也都知道了。” 兰灵若有所思,文瑛观察她表情,大致是没有问题,但紧接着手就被握紧,兰灵语速加快。 “姑娘,我看你不像坏人,我就想问问你,那些人给我家杜兰璋灌酒,就灌酒吗?没别的吗?” “没有的,伯母,您别担心……” 怎么会没有呢? 文瑛眼睫低垂,外面有些冷,她吹了吹,脑子半昏沉半清明,但意识十分清醒。 杜兰璋道:“对不起文总,是我没和我妈说清楚,她担心我过来找我,我没告诉他我已经从原来的地方搬走了,她找不到我,更担心我在外面干什么,就从公司跟我到了这里……” 跟了过来,然后再观望几天。 不然怎么会看见前天她和杜兰璋一起开车出去。 “昨天晚上麻烦您了……也谢谢您,真的非常对不起!”他弯下腰,愧疚从那道半拱的背蒸腾出来,夜色里都那么显眼。 “没事,我能理解,先坐吧。” 杜兰璋依旧保持鞠躬的姿势:“她来就是担心我,和杜家没关系,您——” “杜兰璋。” 文瑛的话语跟着风冷下来。 “我说坐。” 杜兰璋撞进椅子里,外面又冷又刮风,白天还下过雨,他却好像刚刚跑了三千米,汗在额头上亮晶晶的,比昨晚接到电话匆匆出门时还慌张。 “您——” “别用敬称。” 立刻沉默。 风在两人之间吹着,庭院里的花大多受不了寒风的摧残,掉落的,枯黄的,头顶的山茶是冬春的花,也在簌簌地坠着花叶。 越来越冷了。 “我理解你妈担心你,过来找你,我和珍不也跟在你后面,看看你怎么了吗。”文瑛的语气和缓下来,她不喜欢杜兰璋不安的样子,更不喜欢他尊卑分明地站在自己面前。“我也理解你没说清楚,因为你遭遇的事根本无法和你妈说明。” 别说杜兰璋,就是她,也不会和文以照说那些事。 将心比心,如果把她和杜兰璋的位置调换,文以照看见二十的她和陌生年长男人同车出进,那么事情只能在警察局里收场。 兰灵还能再忍耐两天,没有当场拦车,已经算沉得住气。 她去看杜兰璋的脸,汗津津又紧张到极点的脸,黑亮的眼睛始终低在脚尖,嘴唇抿得紧紧的。 但文瑛知道,只要自己稍微示意,眼睛马上就会抬到她这边,紧闭的嘴唇打开,吐出无数礼貌的道歉和道谢。 哪怕她说了没关系。 哪怕她早就纠正过称呼。 被救助又即将痊愈的流浪狗,身体紧贴在铁笼的角落,害羞地拍打自己的尾巴,但只要外界有点动静,立刻夹起尾巴往后缩。 明明有了亲人的迹象。 可一旦风吹草动,就缩回到原点。 倔强地守着自己的生存法则,毛发却软和地贴在身上,张扬它抚摸的渴望。 可怜又可爱。 文瑛起身,杜兰璋没看她,脑袋却跟着她的动作在小幅度地转,最后定在自己的胸膛前。 许久许久,两个发旋的头顶不解抬起,在眼睛碰到文瑛眼睛的那一刻,被砸进一个并不算温暖的怀抱。 风吹得文瑛指尖冷冷的,她一手插进同样冰凉的发间,在发的深处汲取温暖,一手扣在后颈上。 怀里的人木木没有动静。 早知道…… 文瑛的世界没有什么“早知道”。 即使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踏进酒店的房间、还是会抱住即将跪地的男人。 她无法理解那些人怎么用绳子、牙签、树枝、美工刀……或者简简单单的两只手,去折磨一只毫不相关见到人只会离得远远的流浪动物。 她也不理解——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尿在他上面那张嘴里。” 如果是她怀里的人。 百般引诱,也还是忍得像要咬下一块rou也不发出声音的人…… 她扣紧杜兰璋的脑袋,小腹隔着衣料传来热气,时热时冷,杜兰璋的呼吸。淡淡的青草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逸进文瑛的呼吸。 太小了。才二十。 “别总把错揽自己身上,我都不介意,你又介意什么。” 朝气蓬勃的年纪,天天这么皱着眉头,愁云锁眼。 “开心一点。” 不然她也会迷茫。 怎么办才好。 想亲人又害怕的那只流浪在治愈和绝育后被送去流浪狗基地,不适合家养,不能放生,以为在群狗中起码能安全度日,却在不久后得到消息,它咬开了笼子,咬得血迹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