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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山(四)

    

惶然 (上)



    “于少爷不进来吗?”徐志怀看着谭碧,问。

    谭碧笑盈盈道:“四少来接贺医生的,说不坐了。”

    徐志怀眼神又滑到贺常君身上,手指转着麻雀牌,牌边富有韵律地敲击着台桌,咚、咚、咚……在场的谁也没说话。

    短暂的死寂后,他笑。“我看这场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叫小少爷进来坐吧。”

    说罢,徐志怀望向苏青瑶,一手仍漫不经心地玩着牌,另一只抬起,食指与中指朝内勾了两下,示意她过来。

    苏青瑶不动,无措地瞧了眼谭碧。

    “看我这脑子,打牌打糊涂了,连椅子都忘了给你搬,”谭碧从容地接过话头,牵起苏青瑶的左手,“来,我现在带你去。”

    “不麻烦谭小姐了。”徐志怀放下竹牌,起身,对谭碧说。“于少是南京来的贵客,在门外等久了不好。”

    谭碧的手紧了紧,满脸笑意冻在脸上。

    苏青瑶见状,右手反过来轻轻拍了拍谭碧的手背。她竭力维持平静,抬起头,与徐志怀四目相对。“我记得客房里还放了张椅子。”

    “等什么?走吧。”男人的神态淡淡的,瞧不出喜怒。

    谭碧自知躲不过,抖抖肩,故作娇嗔地埋怨。“哎呀,徐老板真是急性子。”说着,脚后跟一踢旗袍的鱼尾摆,妖妖娆娆地往门关去。

    苏青瑶仰头望他一眼,又飞快垂下脸。这下真成了偷腥的猫儿,半夜三更回家,与主人撞了个正着,进不是,退不是,目光罩过来,一身冷飕飕的汗。她转身,两臂抱在胸前,迈着碎步往客房走。

    徐志怀同往常一般与她并肩,影子倾斜着入侵到眼底。苏青瑶这才发现原来他俩平日里走路,居然挨得那么近,难怪从前出行,总觉得头顶压着什么东西。

    她抬眸,想偷瞧他一眼,探探风头。然而下巴刚侧过去,便对上他移过来的眼珠,黑沉沉,平静如死水。

    她屏息,环在胸前的两只手越捂越凉。

    “一大早出去散步。”他用陈述口吻提了个问句。

    “嗯,有点难受,出去透透气。”苏青瑶抚过鬓发,耳朵略有些痒,总疑心发髻散了。“那个,志怀,厂里的事情解决了吗?”

    “算解决了。”

    “什么叫算?”

    “没人会再来找麻烦,我也还没能处理背后挑事的家伙。”徐志怀道。“捉了一些人,也保释了几个无干的技术员,按之前的方案谈,已经复工了。”

    “之前的方案?”

    “三成米贴,六进七出之类的。白闹一大圈,这不,又转回来了。”徐志怀说着,推开客房门。“可惜吴老板。他没撑过去,把机器全转给了德国人。毕竟闸北的工厂轰没了,要想再开工,只能打欠条。就这时候,谁有余钱借给他。况且,他的机器早已经过时,现在这条件,借到钱重新开厂也活不了太久,关厂回老家当地主,还清闲。”

    两人进屋,徐志怀合门。

    窗帘没束,黑洞洞的卧室,空气里停着浮尘。

    苏青瑶心里积着股淤气,声音塞在喉咙管里,嗓子眼直痒痒,但如何也喊不出声。人离魂似的向前进,脚却一步步软了。

    她干巴巴应:“这样呀。”

    “做人不能太贪心。”徐志怀似笑非笑,“瑶,你说对不对?”

    苏青瑶坐到床畔,两手搭在大腿边,仰起头,见他立在跟前,有种叫人毛骨悚然的冷静。

    “那我收拾收拾,今天回家?”她强笑。

    “不再多住几天?我看你跟谭碧玩得挺开心,都乐不思蜀了。”徐志怀手伸到她耳边,食指捻起一缕发,搓了搓,又绕到她耳后,指腹停在耳垂的背面。

    苏青瑶心如擂鼓,声调不由高了几分,以至于显得尖细。“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徐志怀没立刻回话。

    他的手逐渐下移,掌心没入少女乌黑的发髻,穿过柔软的发丝,摸到她的后颈。

    苏青瑶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他是已经拿定主意,在这玩猫捉老鼠的把戏,还是起了疑,有意要试一试她?

    正想着,指腹落到脖颈与肩膀的交接点,停了。他弯腰,冰凉的吻落在她的眉心,接着是眼角。她原是瞪大了眼,感觉他靠近,本能地眯了眯,于是下一个吻轻轻印在眼皮。淡青的胡渣蹭过脸蛋,略痒。

    “跟你开玩笑的。”他笑,热气喷在她脸上。“我随便说一句,你都要较劲。”

    说罢,他直起身,替她搬椅子。

    两人并肩回到客厅,刚放下座椅,便见谭碧领着于锦铭进屋。他俩说说笑笑,走到牌桌边,同在座的人挨个打招呼。

    到了徐志怀和苏青瑶。苏青瑶下意识退后半步。于锦铭逼近,一伸手,与她握手,然后转到徐志怀跟前。

    “不必了,我没有握手的习惯。”徐志怀说。

    于锦铭灿烂地笑着,收回手。“哎呀,那麻烦了。我从小接受新式教育,不会作揖磕头那套。徐老板别介意。”

    徐志怀神色不动,回道:“不介意。就像四少你说的,礼数这东西,不学就是不会。”

    他俩你来我往,苏青瑶插在中间,茫然地看看对面的,又瞥瞥旁边的,心又慌又乱。她好像被猎人捉到的狐狸,四只脚绑好了,挂在杆子上,就等着剥皮。

    谭碧看着,心里暗暗骂一声,赶紧打圆场。“都站着干什么,坐呀,快坐。”

    边说,她边偷偷给了贺常君一个眼神。

    贺常君会意,连忙起身把于锦铭拉到自己这边。

    于锦铭低头看了看麻将桌,笑着问:“谭姐  首     发     地     址 -  -   - m   .   e   m   o   s  h   u  w   u 1  .   c  o  m   ,牌打得怎么样?赢了输了?”

    “别提了,他们几个狠着呢,也不让让我。”谭碧跺跺脚,有意卖娇。“也就贺医生比较笨,能欺负欺负。”

    “那咱们来一局?”于锦铭说着,坐到贺常君的位置。“我帮你教训他们。”

    他话对谭碧说,可抬眼,目光分明对上了徐志怀。

    “哎呦,四少好意心领了。下次吧,下次我找个公馆,专门给大伙儿组个局。”谭碧言笑晏晏,实则心里骂了八百遍于锦铭你个兔崽子,真就铁打的骨头,不怕被人家老公揍呗。

    “难得遇见,打一局再走也不碍事。”徐志怀冷不丁开口。“谢先生,您呢?”

    “行,”那位搞金融的男人摊手,“徐老板既然发话了,我小谢肯定要给这个面子。”

    话音刚落,谭碧一把挽住苏青瑶的胳膊,将从徐志怀身侧拽过来。“你们要这么讲,我可就耍赖了。来来来,阿瑶,你坐我边上,替我多看两眼他几个的牌。”

    说着,谭碧把新搬来的椅子拖到自己座位边,护着苏青瑶坐下。

    这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