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
“不知陛下今夜会不会宿在椒房殿”,来喜把手往肥硕的肚皮上一抱,欣赏着秋水长天的美景,笑眯眯点点头,“这下子,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该高兴了,瞧这情形,说不准皇后娘娘明年也能抱个小皇子”。 他搓磨着手指尖的鱼食,视线落在水面攒动的锦鲤上,一听来喜的话,便将手里仅剩不多的鱼食抛洒出去,勾唇道:“那真是可喜可贺”。 “是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婵娟独自站在一旁,不时偷瞧着水榭,在心里把八荒神明感谢个遍,止不住替皇后高兴,嘴角都要咧到耳根。 谁能想到呢,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那么苦心孤诣的,到处打听,跟陛下也说不了几句话,眼下竟能坐到一处,怎能不让人欢喜。 婵娟心潮澎湃,一转身,瞧见了立在水边的中常侍。 中常侍也察觉到了婵娟的目光,把头微微一偏,斜乜过来,那眼神跟利刃似的,让婵娟毛发悚然。 婵娟缓缓背过身,不敢再看第二眼。 陛下跟前,中常侍是不敢胡来的,可私底下就不好说了,婵娟想起皇后身上那几回落的伤,又望向水榭里,心里多了几分担忧。 水榭里,皇帝摆弄了一小会儿,也是束手无策,笑了笑,问她:“皇后怎么想起玩如此复杂的玩意儿?” “打发日子罢了,虽说复杂,可琢磨起来也挺有意思” 皇帝侧头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正静静注视着皇帝手里的九连环,笑容浅浅,恬淡自然。 “皇后入宫有多少年了?” 不意皇帝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她愣了一愣,又极平静地说:“十三年了”。 竟然有十三年了,弹指一挥间似的。 十三年前,他也才十四岁。 一日,皇祖母把一个女孩领到了他的跟前,开口便说,这是给他选定的太子妃。 那时,她才只有八岁,梳着垂髫髻,个头还不到自己一半。 当时的他已经趋于成年,通人事,有了侍寝的宫婢,而她还只是个孩子,就那么瞪大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自己,毫不掩饰内心的好奇,样子真蠢。 他低头看着她,有些嫌弃。 没想到那么多大家闺秀里,最后竟要选个孩子,他也明白皇祖母的考量,并没有拒绝。 他有良娣,孺子,也不指望着要太子妃伺候自己。 很快,六礼过完,又经过了隆重复杂的大婚仪式,两人被送进了东宫寝殿,撒帐过后,他挑起了她的红盖头。 她头上戴着沉甸甸的凤冠,身上穿着厚重的礼服,整个人看起来个头更小了,更可笑的是,脸上还画着浓重的胭脂,像百兽园猴子的屁股,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 他对这么小的孩子没兴趣,让乳母把她抱到偏殿去歇了。 先头,她是住在东宫的,每日与他同吃不同住。 兴许是她觉得东宫里太闷了,总是喜欢去思贤苑找他,跟在他屁股后头转,喊他太子哥哥。 他有许多事情要忙,读书,上朝,公务,很不耐烦身后坠个跟屁虫,把她推给宫人照顾。 思贤苑前的空地上有一架秋千,她能在那里从天亮玩到天黑。 等他从思贤苑的大殿里出来,她眼睛一亮,跳下秋千架,小跑着过去找他,拉着他的手,说:“太子哥哥,我肚子饿了”。 他垂眼瞧她,心想她怎么还在这里,没好气地说:“孤不是你的哥哥”。 “那我该喊你什么?殿下?”她仰着头看他,疑惑道。 他突然想捉弄她,掐着她的脸蛋,说:“叫声夫君听听”。 “夫…君”,她小脸涨红了。 那一刻,他觉得她十分可爱。 他的母亲并不喜欢皇祖母选定的是这个儿媳,没少给她脸色看,动不动就责罚她。 他若是替她说话,母亲会责罚得更厉害,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过后给她带点好吃的,哄哄她。 她老是边吃边流泪,说想要回家。 他也没有办法,她已经是太子妃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回娘家,于是,他便给她多带好吃的,哄着她别哭。 真麻烦,他后悔选了个孩子做太子妃,平日里宽不了他的心便罢了,还要自己哄。 后来,大婚后第一年的元日,她送建信侯夫人到司马门,回来发起了高烧,皇祖母把她接去了长乐宫。 一个长乐宫一个未央宫,后来皇祖母又搬去了长信宫,见面的次数本来就不多,他每每去长信宫问安,她只是垂首陪坐在皇祖母身旁,不说话,像个装饰得可爱的布偶娃娃。 两人虽是夫妻,却也不怎么熟悉。 到了后来,她十三岁诞辰那日,太皇太后招他去长信宫共同饮宴。 他正坐着同太皇太后说话,她从外头进来了,怀里还抱着一条狮子狗。看到他之前,她还边走路边跟婵娟皎月肆意说笑,银铃似的笑声一串串的。 一见到他坐在大殿里,她立马收敛了,屈膝行礼道:“拜见陛下”。 显然是没想到他也在。 他漫不经心打量她,这一打量才发觉她褪去了童稚,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虽说脸上还带些婴儿肥,但已经有了几分成人模样。 以往,他与她不常见面,逢年过节,才见她穿着宽大的礼服出现一回,如今天气炎热的,她只穿着轻薄襦裙,显出了婀娜的少女身段。 她站在阳光里,巧笑嫣然,光彩夺目。 布偶娃娃长大了,鲜活起来了,他心神为之一荡。 皇祖母说她在学习读书认字,让他空闲的时候,教教她习字。 他又瞧了她一眼,欣然答应。 天禄阁的那一个小房间里,他手把手地教给她练习小篆。 他握着她的手,她身上头发上的香气香甜,不断撩拨着他的心弦。 他瞧着她粉嘟嘟的侧脸,没忍住,亲了一口。 她错愕着瞧了他一眼,捂住脸颊,没说什么,面皮涨红着低下了头。 那之后,两人常常会在静谧的午后,躲在那一层竹帘之后,避开所有宫人的眼,拥抱亲吻。 她可真笨,怎么都学不会,老是磕到他的牙。 后来,随着她又长大了一些,十四岁了,他有了别的想法。 “皇后用的什么香?这么好闻”,他垂眼看着她问。 “就是平常的香啊”,她懵懂无知的。 “朕再闻闻”,他将她压倒在那方矮榻上。 她惊慌失措,眼神惶恐,死死揪住领口,磕磕绊绊地说:“陛下,你要做什么?太皇太后说合卺礼之前,不能…”。 形容十分可爱。 “朕知道,朕不做什么,就是闻闻皇后身上的香” 他埋首在她的颈窝,嗅闻她身上的香气,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探手进她的领口,握住了她青梅大小的胸乳揉搓。 她按住他的手,不让乱动。 可他是皇帝,怎么会听她的,捏住了就不放手。 她满脸潮红,紧闭着双眼,双脚在榻上搓来搓去的,身子也扭来扭去的,声音娇娇软软的。 “舒服么?”皇帝问她。 “不舒服”,她瞪着眼摇头,不舒服,怪怪的,浑身上下都怪怪的,也说不出是哪儿痒,就跟蚂蚁在骨子里爬似的,挠不着,让人又急又燥的。 “怎么会不舒服呢?”皇帝不信,“你再试试”。 皇帝正要解她的腰带。 “陛下”,门外传来中常侍的声音。 她吓得慌忙起身,藏到了他的身后,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 中常侍进来的时候,她又装模作样地坐到了帘子后头练字,岂不知她的脸颊脖颈耳朵都红得像涂了胭脂,欲盖弥彰的。 他瞧了她一眼,眉开眼笑,又回头问中常侍有何事。 中常侍目不斜视,垂首回禀差事。 等中常侍退下,她把帘子一掀,生气地撅起嘴,怪他太鲁莽,“万一被人知道了,光天化日的,多难为情”。 打那时候,每回他教她写字,她总是要婵娟皎月守在一旁,他也不能连帝王的颜面也不要了,为了那回事,把婵娟皎月赶出去。 等到她初潮,合卺之礼后,两人终于圆房,吵架却越来越多了。 大概她是太皇太后带大的缘故,任性的很,全然没有建信侯夫人的温柔样子。 一开始他还让着她,日子久了,也乏了。 王美人不错,知情识趣,温柔娴静,他常去找王美人,跟她吵架的次数就更多了。 那段日子,好像每回见面都在吵架,后来有一回端午节,两人吵得很凶。 他又做了一件火上浇油的事情,宠幸了陈良人。 听婵娟说,她哭了一夜,他有些心疼,去哄她,她甩开他的手,又是大吵一架。 感情里曾经的所有美好,都被一点点撕碎,太碎了,九天上的织女下凡都补不好,算了,算了,补不起来就不补了。 自己是皇帝,纠缠这些儿女情长,太过幼稚,天下那么多女人,总还能再找到一个喜欢的。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再回首,他都想不起当初为何会为了一点点小事吵成那样。 或许是登基之初,朝堂之上,处处受人掣肘,把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小心翼翼了。 “都已经十三年了”,皇帝慨叹一句,“时间过得还真快”。 “是啊”,她附和道。 皇帝将九连环还给皇后,“朕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去椒房殿,再同皇后探讨九连环的解法”。 她茫茫然接了东西,屈膝行礼,目送着皇帝出了水榭,脑子里空蒙蒙的,如坠云雾里,方才陛下是说了要去椒房殿么?是自己听错了么? 她就那么瞧着陛下远去,收回目光之际,才看到中常侍赫然在伴驾的人中间。 隔着那么多人,他一直瞧着她,眼神漠然,两人对视着,忽然,他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不明意味的笑,又一个飘然转身,跟上了陛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