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云泥(1)
第十四章 云泥(1)
周鸷的失踪并未在大河村引起多大的波澜,村民们忙着秋收,管不得无关紧要的闲杂事情。 对此事上心的唯有周玉,她报了官,连续大半个月每天都会赶往衙门去打探消息,只是次次都是无功而返。 周玉从最初的焦急慌乱到隐约生出种潜意识——周鸷大约是自己离开的。 他多半有什么苦衷,不过无论什么原因,她都得亲自确认才能安心。 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立秋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经历过几场秋雨过后,便彻底凉快下来,轻薄的夏衫装进箱笼,凉席也撤下来铺上了软褥子。 九月初的清晨,一辆靡丽马车驶入村子里,径直停在了周家门口。 马车精致非凡,富贵逼人,连车夫都穿着一身好衣裳,一看就知不是寻常人家所有,瞬间惹来不少围观看热闹的人。 车帘掀开,众人只见两名通身绫罗的年轻少女从车上跳下来,看模样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肤白貌美,身姿窈窕。 村民里有胆大的,大声问道:“你们找谁?” 打头的姑娘一张鹅蛋脸,语调温柔,“请问大哥,周玉周小娘子可是住在此处?” 一听是找周玉的,村民们立马七嘴八舌起来。 “是住这儿,你们是她什么人?找她做什么啊?” 也有人帮着往院内喊,“玉娘,有人找,快些出来。” 周玉刚吃完早饭正在棚里喂鸡,听得外头闹哄哄一团,只当村子里有急事,连忙抛开木勺,走出去开门。 等看清外头的情景时,不由得一愣,迟疑道:“是找我吗?” 鹅蛋脸仔细打量着周玉,“婢子们是奉主子的命令,特意来找小娘子你的。” 她挥挥手,示意边上的少女抱出一只精巧的雕花红木箱子,背对着众人在周玉面前打开。 日光下,箱子里金波夺目,竟是金灿灿的一箱足金锭子。 周玉平生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钱,被唬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就往后退开半步。 鹅蛋脸见她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无知村妇样,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轻视,“我家小郎君落难时承蒙小娘子收留,这箱东西权当是报答你的恩情。” 听到这番话,周玉倾刻明白过来。 她唯一收留的人只有周鸷。 他找到自己亲人了?所以突然失踪是回家去了? 周玉替他感到高兴的同时也生出一股像在做梦的惘然。 见周玉并不去接箱子,鹅蛋脸等得稍微有点不耐,“小娘子,请把东西收下,婢子们还得赶回去复命。” 阿弟和她之间的一切,便只剩这箱金子么?他到底把她当什么人? 这念头一升起,周玉的心腔顿时充满苦涩,眼眶也跟着微微发酸,险些当场就要滚下泪来。 “周小娘子?” 周玉定定神,毅然决然作出了选择,她得去见阿弟一面,得亲自问问他。 她苍白着脸轻声道:“我能不能去见见……你家的小郎君?我有些话,想当面和他说。” “她若提什么要求,要财或者是要别的,你应她就是。”想起小郎君的话,鹅蛋脸暗自皱皱眉,只当周玉贪得无厌,笑容淡下三分,“小郎君交待我们务必要满足小娘子的心愿,一切当然依着小娘子来。” “小娘子若无他事,现在便和我们走吧。” 周玉“嗳”了声,“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就来。”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周玉用旧布仓促地包了几件干净衣裳,带上家中唯一的几串钱,把家中的牲口托付给相熟的村民后,便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下,笨手笨脚爬上了马车。 …… 赶车的车夫经验老道,驾起车来如履平地。 车内铺陈织金走银,精美的软褥子流光溢彩,角落里摆着只巴掌大的赤金炉子,正燃着薰香,气味清新淡雅,一线薄烟袅袅。 周玉垂眸瞥见自己身上如同抹布般的粗布裙子,登时羞愧地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她生怕污了垫子,忙悄悄往后挪了挪臀,往更角落的地方缩去。 两名少女,鹅蛋脸儿的名唤胜春,另外一位叫做木樨。 自上车后,两人就各自拿出绣棚绣起丝帕,并不过多理会周玉,视她如同空气一般。 周玉知道自己这是遭人家嫌弃了,有好几次想开口询问周鸷目前的情况,可话临到嘴边又生出无数怯意来。 她只知道,他们要到京都去,其余的是一概不知。 不过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连婢女都有如此世家小姐般的气度,他家里定是非富即贵,更甚者可能是官宦之家。 马车走了一天,至傍晚,方才停下来。 “周小娘子,到地方了。” 周玉跟着二女跳下马车,她从前没坐过,直到下车时,才发觉自己双腿早已麻木,一沾地,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一抬头,更是彻底被眼前巍峨庞大的府邸给惊在原地。 整座雕梁画栋的府宅望不见底,院外粉墙绿柳,高高的屋宇飞出斜斜檐角,碧绿的琉璃瓦在晚霞下如无数粒璀璨宝石,门口的两蹲白玉狮子威严气派,中间横着块镶金嵌彩的大气匾额。 匾额上题有字儿,不过周玉并不识得。 胜春道:“周小娘子,你且这边走。” 两个少女领着周玉绕到侧边,由一道朱漆小侧门进入了宅子。 宅子外面威严气派,里面更是富丽堂皇,处处都尽显雍容华贵,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衔接着花团锦簇的院落,满院子的奇花异石,远远望去,再深处隐约可见亭台楼榭,石桥莲塘。 周玉紧紧攥着自己手中破旧的小包袱,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 她脚上穿着双半旧的浅绿面绣鞋,平时都是极为珍惜地放在箱笼里,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穿一穿,是出门时特意换上的。之前还觉得漂亮秀气,眼下踩在平整如境的青石台阶上,只觉自己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寒酸气儿,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沿路遇到不少婢女下仆,个个都拿异样的眼光盯着周玉看。 周玉读出他们眼神里面的鄙夷,难堪地低垂了头,有种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 穿花拂柳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绕过一方题字影壁,才听胜春道:“到了,周小娘子你在此处等一下,我进去通报。” 周玉依言等在原地,时不时拿眼偷瞧周围的景色。 木樨见她这上不得台面的行径,在旁边撇了撇嘴。 一小会儿后,胜春和一个小厮模样的小子并步过来。 胜春指指白净圆脸的小厮,“这是冬瓜,周小娘子你跟着他去吧。” 周玉诚心诚意朝两个少女道过谢意,跟着冬瓜走了。 在她身后,木樨低低吐出口气,朝胜春抱怨道:“我们世子竟然会被这种村妇救下,瞧这模样,保不齐她得狮子大开口,跟只癞蛤蟆似得,一箱金子还嫌不够,偏要巴巴儿跟着来。” “真晦气。” 胜春心下赞同,不过仍是板着脸斥道:“你这张嘴,再这样胡言乱语,当心以后吃大苦头。” 跨过月亮门,是一条长长的雕花游廊,冬瓜止了步,“小娘子你往前走,小奴就不跟你过去了。” 随着冬瓜手指的方向,周玉抬眸远眺,只见游廊尽头处的水榭中立着道高大身影,对方着一身奢丽的绣金玄袍,头戴金冠,袍角的羽鹤似要振翅高飞。 光一个挺直的背影,周玉就认出来,那正是阔别多日的周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