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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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的那个晚上,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安欣回到家。 多日的劳累,令整理工作笔记的他很快趴在桌上睡着。半夜里,似乎感到身边有异响,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披了一件黑色大衣,而李响正认真且温柔地给自己按摩右胳膊,一如当年。 身旁的人,穿着深蓝色的衬衫与黑色的长裤,而与当年不同的,则是多了几缕遮不住的白头发。安欣盯了许久,对方没说一句话,只是报以微笑,因此他仍然分不清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李响的魂魄,或者是真实的、活生生的李响——虽然这个选项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就不得不被理智排除,唯一能确定的,是胳膊的确比白天要轻松许多,这更让他感到奇怪。 这是安欣在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再次见到李响。他甚至从来没能梦到过李响,所以他时常自责,是不是因为当初吵过太多次架,有太多话没来得及讲,或是自己很久没去墓前跟对方说话,对方才从来不会进到自己梦里。 身边的人就这样一直温柔地看着自己,而安欣还是不敢伸手去触摸,他怕摸到的真的只有空气,到头来空欢喜一场。但不知为何,近日在人前沉默许久的安欣,此时面对着那束和善的目光,有着超凡的倾诉欲。他把最近的事情一股脑讲完后,停顿几秒后,声音低了下来:“响,对不起,当时我不该那样对你……”可是,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低着头流泪。 安欣很久都没哭得这么伤心了,在强盛集团和赵立冬的事情没解决之前,他从不允许自己将太多时间用于悲伤,而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他终于有了这个机会让情感彻底宣泄出来。这时,他感到泪水被对方用大拇指揩去,而那双手竟然是温热的。 “响……?”安欣抬眼望去,对上了李响深情的目光,他不再纠结眼前的究竟是否是幻象,而是紧紧抱住对方,所幸,怀里的身体也是温热的。他不住念叨着李响的名字,又生怕抱得不那么紧,对方就会溜走。十五年来,他曾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幻想过很多次的场景,如今竟然实现了。 “安子,是我,我回来了,”李响也抱紧安欣,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没怨过你。” 十五年了,那个叫自己“安子”的他终于回来了。泪水连绵不断地涌出,从啜泣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安欣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只有在对方轻抚自己的后背时才感觉好受些。他不愿离开对方的怀抱,李响又何尝不是如此。 相拥许久过后,安欣握着李响的手,抚摸着他眉间的沟壑与额角的疤痕,忐忑地问道:“响,你这次好不好不要再走了?” 见到李响坚定地点头,安欣总算放下心来,他拉着李响坐上沙发,问起这些年的经历。 原来,当年李响的离开是安长林为了保全更多人的无奈之举,康复之后他被送到偏远地区的乡下,以新的身份隐居,依靠耕地和给村镇的孩子们教书维生,就此远离喧嚣与权力争斗。过了些年,小陆母子两人也搬到了附近,几人也算是有了照应。 隐居生活的另一面,则是无尽的煎熬。 安全起见,安长林鲜少主动联系他,而这是他与京海唯一的联结。他时常从安欣受重伤或更甚的噩梦中惊醒,睡眼惺忪地查看手机,并没有新的信息,他往往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失眠时,他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明月,回忆起以往也曾与安欣在明月的庇佑之下从艰险的任务中安全归来,不免在内心多了一分祈祷。 他明白要扳倒赵立冬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有时难免令他怀疑自己曾经的选择。日渐年迈的父亲仍在莽村,自己却不知何时才有尽孝的机会。每想至此,他更感无能为力,只得遥寄相思于明月。 好在如今李响终于得以回到京海。注定再与警服无缘,他无颜再去主动联系出生入死过的战友,但几天前回到莽村,父亲提到多年来安欣每月都会来看望自己,并帮忙做些家务,他想自己至少应该当面感谢对方,而这之后的结果,无论如何自己都可以、也必须接受。 就这样,时隔多年,他来到了曾与安欣一同租住的家,而锁竟然也没有更换。安子,你是在等我吗?可我真的值得你的信任和等待吗?李响这样想着,蹑手蹑脚进了亮着灯的书房,见到了趴在书桌上昏睡的安欣。 如果重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或许像从前一样为你按摩受过伤的胳膊,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夜里气温有些低,李响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到旧日爱人身上,轻柔地按摩着那有些干瘦的胳膊,忍不住伸手整理他略显杂乱的白发。安子,你这些日子得有多累,才睡这么沉,一点也不像以前有点风吹草动就掀被子坐起来。 “响,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安欣望着李响的眼睛问道,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响这才意识到,一起坐到沙发上之后,安欣拉着自己的手就没松开过。“安子,我……其实这次就是想来感谢你,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专门去莽村看我爸。以后怎么过具体还没想好,”他顿了顿,垂下头补充道:“虽然警服再也不能穿了,但天无绝人之路嘛,实在不行我支个摊子卖早餐去……” “响,那我跟你一起卖早餐。”察觉到身边人的低落,安欣揽住他的肩膀,顺势凑得更近了些。 “可是,安子,我这辈子都没资格再穿警服了,我……”我不能再耽误你,可是这句话李响始终说不出口。 安欣摇摇头,拖着他的手,一起走向他曾经一直住的卧室,打开了锁住的门。 卧室里还维持着当年的布局,桌上的合影仍然被相框保护着,无论是桌子还是地板,都被擦得干干净净。衣柜里的衣服统一套着防尘罩,一直被他视为荣耀的警服则被挂在最前头。021437,李响逐个抚摸,极少落泪的他也终于忍不住。 “响,我们是在穿着警服的时候认识的,但我爱的是你,你穿不穿警服,我都一直爱你。”安欣握住爱人的双手,真诚地望向他的双眼。他并不是个喜欢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的人,这也是他第一次正式与李响表白。过去他并非对李响无意,只是想等条件合适了再开口,可惜过去他还没等到这个机会,就被迫与李响分别。 说着,安欣掏出警服衬衫胸前口袋里的五彩手绳,递到李响面前。那是两人搭档第一年的端午节李响送给他的,让他一定要随身带着,能保平安。工作原因不便戴在外面,所以他一直放在胸前口袋里。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安欣还悉心保存着,李响怔了一下,也从衬衫口袋里掏出同款手绳,双手捧着送到他面前。那是安欣当年硬要自己教着编的一条,虽然因为编错而拆掉重编又花了些时间,但他和安欣一样,每天都要确保自己随身带着。 “安子,我也一直爱你。”这句话,李响也是等了好多年才有机会说出口。 心意相通的两人,经过多年的等待,在印证彼此的爱意之后再度相拥,随后则是绵长而温柔的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进来,天也终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