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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策瑜二人正不紧不慢地穿戴,那边的孙权早已收拾妥帖,跑来门外催他们。 周瑜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孙策的嘴,将那一连串教训人的话摁灭在手心里,而后迅速系上腰封,转身便要去给孙权开门。 谁料孙策一把拉住周瑜的手,伸出另一只手,给他看掌心里的物件。 周瑜垂目一瞥,登时将头撇向一边,孙策瞧见那耳廓微微泛红,心情格外美妙。 他凑近了,压低声音问:“你还戴么?” 周瑜不自觉又垂头瞧了一眼孙策掌心里的玉牌,这玉牌是他母亲给的,十岁时的生辰礼。他很是爱不释手过一阵子,后来也总是佩在身上,可是昨夜…… 周瑜想起来下颚便一阵酸痛,这玉牌抵着他的舌根,叫他有口难言。 周瑜低声回道:“不戴。” 孙策道:“你平日里都戴着的,眼下说不要就不要了?” 周瑜抬眼:“没说不要。” “你留着它不用,和不要有什么两样?”孙策佯装忧虑道,“公瑾,你对这玉牌如此薄情,日后不会也这样对我吧?” “……”周瑜挣脱他的手,“说些我听得懂的。” 孙策从善如流:“公瑾会对我一心一意、有始有终吗?” 还没等周瑜答话,木门被敲得簌簌作响,孙权喊道:“公瑾大哥,快给我开开门!” 周瑜当下便转身,孙策飞速抓住他的袖摆,使劲一扯,将周瑜带进自己的怀里。孙策扭头朝外喊:“在外面等着!” 方才还在颤栗的木门霎时安静。 孙策两臂锢住周瑜的腰,缓缓贴上那张玉面,用鼻尖蹭了蹭周瑜的鼻梁骨。 “快说,说了才给出去。” 周瑜仰头,极力后撤,却不料孙策亲上那一段伸长了的脖颈。 亲了还不算,这混球还又舔又吮的,周瑜难堪得一手掐住孙策的下颌,逼得他微微仰头。 周瑜平复片刻,缓缓说:“我平生最爱始乱终弃,碰上我算你倒霉……嘶——” 孙策一口咬上那只手的虎口处,周瑜吃痛收回了手,忿忿地瞧着他。 “相识这么些年,今日才知公瑾是薄情寡义之辈,”孙策腆着脸凑上去,轻啄了一口周瑜紧抿的嘴巴。惹得周瑜拧眉怒视着他,孙策这才笑道,“唬谁呢?” “松开,”周瑜扭脸,“阿权要等急了。” “少管他,”孙策一脸凶相,“说句好听的都不成吗?” 周瑜被锢着腰,虽说真要挣脱三两下就挣开了,但难保孙策之后安分守己,索性满足他的要求,求个清净—— “说什么算好听的?” 孙策笑眯眯地:“说你离不开我,只钟意我一个。” 周瑜弯了弯眼,而后正色学舌道:“你离不开我,只钟意我一个。” 孙策正想点头,脖颈忽地僵住,这片刻,周瑜早挣开他的桎梏,跑去给孙权开门了。 孙权正坐在廊前的栏杆上,见周瑜开门,一跃落地。 他正要上前扯一扯周瑜的袖摆,便见周瑜朝自己挑动一下眉梢,口里念着“快走”。 孙权有些摸不着头脑,余光瞥见孙策正从屋内踱出。 下一刻,周瑜孙权二人飞奔着跑出了府。 孙策扶着门框:“……” 上了车舆,孙权尚未将垫子捂热,就被孙策赶了出去。孙权手握着缰绳,坐在辕座上吹风,许久没出门,他一路东观西望,瞧什么都有趣。 全然不知车舆内自己的亲大哥正揽着公瑾大哥亲得不可开交。 孙策摩挲着周瑜的后脖颈,二人唇齿相依,水声微弱,被车马喧嚣声盖过。 外头传来行人的交谈声,更何况这人的亲弟弟与他们俩只一布之隔,周瑜觉得这实在太过,硬生生推着孙策的肩,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两人都乱了气息,无声地喘着。片刻后,孙策又贴上周瑜,轻声道:“再亲一会儿。” 周瑜半倒在垫子上,竭力往后仰,瞳仁里都覆上一层水膜。 “亲个鬼!” 孙策一把捂住他的嘴,凑去周瑜耳边:“小声点,被阿权听去了怎么得了?” 周瑜被那大掌捂着下半张脸,只剩眉眼尚能表意,长眉微蹙,在孙策手心里轻轻“呸”了一声。 却不知他这模样在孙策眼里更是勾人,不见皓齿,只觉明眸更流光,引得孙策去啄那薄薄的眼皮。 周瑜仰着头,无语片刻,被捂着嘴,声音闷闷的:“你这副样子怎好意思说阿权粘人?” “不是你说的,我离不开你,只钟意你一个。”孙策笑道,“不粘着你怎么能叫做,离不开你,?” 周瑜目光凝滞:“是我说的吗?” “怎么不是?”孙策扬眉,“别想赖账。” 这时传来孙权的声音:“大哥,赖什么账?” 孙策狠狠一噎,这情景惹得周瑜大笑,捧着肚子笑得不能自已,中途还轻踹了孙策一脚,“问你呢,赖什么账?” 孙策恼得一把掀开帐子,狠瞪了孙权一眼。 “不是我要偷听你们说话,”孙权有些憋屈,“你说得那么大声,我想不听见也难啊!” 孙策不占理,只将帐子用力合上,抱着手臂坐在一边,面子上挂不住了。 这会儿轮到周瑜弯着眼睛笑。 三人玩闹中总算到了目的地,孙权率先下车,孙策掀开帐子往外瞧了一眼,古旧瓦片,破损墙体,不似个道观,倒像间民宅。 孙策跃下车辕,问道:“怎么连个匾都没有?” 孙权从前陪母亲来过,答:“因为这是道长的家改的道观。” 他走前几步,指着一处土墙道:“哝,这里不是写着么。” 孙策和周瑜走近几步,方瞧见土墙上歪歪斜斜刻着三个大字“瓦口观”。 孙策周瑜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瞧出了几分担忧。 孙权先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朝他们道:“房子虽破,道长却是有本事的,上回母亲丢了簪子,就是靠道长才找到的。” 三人跨入宅子,不大的院子里还铺着许多笋片,孙策不禁疑惑:“这人真的靠谱吗?” 周瑜正踮着脚,以免踩坏了一地好笋片。孙权回道:“道长也得吃饭啊。” 周瑜抽空附和:“有理。” 这时屋内走出一人,披头散发,须眉潦草,瞧着四五十岁的模样,他当着三人的面伸了个懒腰:“何人来访啊?” 孙权率先举手:“道长,我上回和母亲来过……” 道士拿出一根木棍束了发,点头说:“噢,我记得。” 孙策和周瑜上前作了揖,各自报上名字,便被道士请进了屋。 一张久经沧桑的木桌摆在正中,道士坐下,在这三人中间瞧了一圈,转向孙权道:“找我做甚来的?看病?” 一阵小小沉默,孙策将周瑜按坐在椅子上,模棱两可道:“我们前天碰见了一只狐狸,而后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总之——” 孙策飞速瞥了周瑜一眼,斟酌道:“算是来看病的吧……” “狐狸?”道士皱眉,“伸手我看看。” 还未等周瑜反应,孙策立马从那宽松的袖摆里摸出周瑜的手臂,端放在木桌上。 道士嘴角不受控地抽了抽,眼神意味不明地瞧了他们俩几眼。而后摸上周瑜的手腕,把了把脉。 “碰见的狐狸长着赤色皮毛吧?” 周瑜孙策对视一眼,双双点头。 “二十数年前有人同你一样,碰见了赤色狐狸,然后被我把出滑脉。” 孙权大惊:“滑脉?!” 道士缓缓点头:“如此看来男子有孕之事也不算旷古奇闻,短短二十年在下便遇见了两例。” 周瑜紧紧抓着膝盖上的衣料,耳垂红得要滴血。孙策忙问:“之前那个人最后如何了?” 道士长叹一口气,捋了一把胡须:“那年轻人本是一世家公子的小厮,随他的主人外出时遇见了一赤色狐狸,之后就生了狐耳狐尾,同他家主人风流一夜后才知道怀了孕,那世家子弟的长辈知晓后,以为不详……将那年轻人活活打死了。” 三人听完倒吸一口冷气,又听道士说:“那赤色狐狸古怪得很,知道年轻人连着腹中诡胎一尸两命以后,上门寻仇去了。你们若想着除去腹中胎儿,必会引来后患。” 孙策急道:“那该如何办?” “为今之计只……”道士忽地挑起眉头,话锋一转,“你同这位小公子是什么关系?怎么他出了事你这么着急?” 孙策刚想回嘴,又听他道:“噢——他有孕不会是因你而……?” 周瑜垂首轻咳了一声,孙权飞快眨巴着眼睛,翘着脑袋地瞧着他们俩。 孙策一手按住周瑜的肩,微微仰头,回道:“是又如何?” 话音铿锵有力,听得周瑜攥拳欲将他一拳打进地底下。 “不如何,”道士笑了一声,“倒还算得上爽直坦荡。” 孙权瞧周瑜脸热得都快冒烟了,于是问:“眼下可有解决之策?” 道士又捋一把胡须,孙策瞧来分外故作高深,正要催促,道士终于开口:“解法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再去那狐狸洞府寻那狐狸,取狐血饮之即可。或软言相求,或强硬逼迫,狐狸也有不同,是易是难全凭你们遇上的那只狐狸讲不讲道理了。” “要喝多少狐血?一卮?” 道士被这话呛了一口:“哪用得着这么多,最多三两便行了!” 孙策低头与周瑜商量,不若今日就去鹿起山捉那狐狸? 窗外凭空响起一阵闷雷,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霎时间阴云密布,阴沉得可怖。又一声闷雷后,砸下豆大的雨滴,淅淅沥沥地往下坠。 道士一个阔步冲出门去,嘴里还念:“糟了,我的笋干!” 三人不约而同扭头去望道士在院子里收笋的矫健身姿,而后扭头面面相觑,孙策孙权都吓了一跳。 “公瑾,你——” “公瑾大哥!” 周瑜疑惑,忽觉有东西隔着衣物搔自己的小腿,一低头,竟是先前已消失了的狐尾! 他伸手往上摸,果然摸到毛茸茸的狐耳。 周瑜欲哭无泪:“这耳朵难道由雷声控制?” 孙策没工夫琢磨缘由,蹲下身三两下扒了孙权的披风——周瑜母亲亲手给他做的。 孙权瘪了瘪嘴:“这是我的新衣服呢。” 孙策胡乱揉一把孙权的脑袋:“改天给你再做几件。” 孙策将小披风裹在周瑜头上,暂且遮住那双耳朵,如今也不能在外多逗留,孙策拉起周瑜便往外走。 大雨中,道士瞧见他们要走,又嘱咐道:“选晴天的日子上山,万万不能在太阳落山后去!” 孙策在雨中喊道:“明白了,多谢你!” 孙权迟迟没追上来,孙策回头一看,这小孩还扒着门框不肯冲进雨里。 孙策将周瑜送上车舆,转身又冲进雨里,跑至屋前一手提起孙权的腰,拎篮子似的拎着孙权往外跑。 一通折腾,周瑜孙权二人只微微淋湿了衣服,孙策像在河里滚过一圈。 孙策自觉坐在辕座上御马,留孙权与周瑜坐在车舆里避雨。 周瑜微微掀开帐子,引得孙策大声喊:“躲回去!” 周瑜没理他,往他手里塞了孙权的小披风,道:“你遮一遮,小心染了风寒。” 孙策拿起披风包住脑袋,周瑜这才缩回车舆内,便听孙策又喊:“公瑾,你现下身体可有异样?” 周瑜蜷着尾巴,侧身坐在垫子上,回道:“一切都好,没什么异样。” “那就好。” “明日若天晴,我们便上山去擒那狐狸如何?” 孙策朗声道:“正有此意!” 孙权总爱凑热闹,悄悄举起手:“我也要去。” 这次是周瑜拦人了:“太危险了,你不许去。” 孙策抓着马缰,侧头道:“你若是去了,那狐狸看上你了,我一定将你双手奉上。” 孙权每每在孙策那儿吃了瘪,便转向周瑜求助,此时也不例外,瘪起嘴巴巴地瞧着周瑜。 周瑜失笑,揉了一把孙权圆乎乎的脑袋:“你大哥说得对。” 孙策在无人瞧见的地方轻轻挑了挑眉头,浑然不知孙权在车舆上赌气,将头撇到一边,忿忿道:“狐狸而已,又不是老虎,我才不稀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