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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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给你做饭啊。” 男人温柔的话语却没办法安抚此刻的小盛,他被圈在怀里一边没出息地哭一边伸手要打男人。可是打得绵软,男人也不恼就让他打。把他的脸捧起来看,看见他苍白的脸颊,眼里的心疼要溢出来。 “我家乖乖,怎么办啊。” “不用你管,反正你都不要我了。”他哭得接不上气,一边痛恨自己没出息一哭就停不下来,一边又想再哭大点声好让臭男人更难受。 男人重又把他揽进怀里,一步一步往屋里挪,关上房门,把人抵在墙上,肩膀脖颈脑袋他都往自己怀里揣好,严丝合缝。他手轻轻地拍小孩的背,静静等他哭完。 小盛倚在他怀抱里,渐渐支撑不住:“你放开我,我难受。” 男人赶紧把他松开,仔细巡视一番他的脸,把人抱到床上,抓来被子把人掖掖好,“药吃了吗?” 他用撅到夸张的嘴来表达不满:“什么药啊?” “乖乖,胃不好要吃药的啊。” 他起身去烧水找药,小孩却把下半张脸藏进被子里来掩盖他藏不住要扬起的唇角。 吃药?我要是吃药你就不会回来了。 过去半个月他一个人在家过得不知道多自在。想多晚睡就多晚睡,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老男人平时特别烦,老说他胃不好,所以总管着他,一会儿不让他喝咖啡,一会儿不让他吃冷的。 不让我喝是吧?但反正现在你人不在,我就每天早上两杯咖啡,晚上再灌一杯威士忌。我中午出去吃牛油火锅,回来再吃一桶冰淇淋,反正你管不着。 正经的饭也懒得吃,老男人都不给他做饭了,他还吃什么。 然后果然,没过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他独自在漆黑的屋里对着电视灌酒的时候,饿了一整天的肚子一阵绞痛,他抚住肚子蹙着眉抽了两下冷气,嘴角却咧着。 下一步就是他最擅长的撒泼打滚求关注。打电话给哥唧唧歪歪地抱怨胃病又犯了,哥问好好的怎么会犯病,他说我不知道啊反正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没人给我做。 又打电话给唐小虎和其他几个跟陈金默也有往来的兄弟,都是一样的套路,先装做谈正事的样子,说接下来几天的应酬会议都取消,再在对方问他为什么的时候,理所当然又漫不经心地说出没人照顾他所以犯胃病的事情。 可是哥要来照顾他他也不让,唐小虎问要不要带他去医院他倒把人骂了一通。 终于挂掉电话,胃疼得他流了一头的汗,连吸好几口冷气,腿却挂在床边乱晃。 陈金默你想甩掉我,甩得掉嘛你! 男人端着药过来,他听见脚步声,还把头埋在被子里,直到男人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他才不情不愿地把递到嘴边的药喝下。又被男人强逼着喝了一大杯热水,这下胃舒服多了,人也被怀抱暖的懒起来,好几天没能入睡的身体舒展开,靠在陈金默胸口打呵欠。 额头有一个吻,“吃了药就睡吧”,然后环住他的胳膊就要松开。本来睡意朦胧的他突然醒了,问男人要去哪儿。 “你先睡着,我去买点菜给你做晚饭。” “不能晚点儿再去?” “怎么了?” “没怎么,”他垂下眼睑愣了几秒不说话,“我...有点冷。”手紧紧扒着环住他的胳膊。 房间常年被恒温系统控制在23度,男人看看他身上两层被子,胃病又不是感冒发烧,明眼人都能听出来小孩的瞎话。陈金默却也不说什么,把人又抱紧揣回怀里,陪他躺下。“睡吧。” 小盛再醒来的时候,床上却只有他一个人。本来还睡眼惺忪的他立刻就醒了,坐起来喊了好几声陈金默,男人才系着围裙进卧室来。陈金默进来,就看见他的小盛一脸慌张正要从床上下来,他赶紧上去把人揽进怀里,说乖乖我在呢。 小盛抬起湿漉的眼问他去哪儿了。他把他眼睛抹抹说在做饭,你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我去厨房看着你做。 后来小盛在厨房缠着他看他做饭,紧紧地贴着他站,弄得他转身都不方便,还几次差点踩上他的脚。 他无奈地笑,问小祖宗能不能去客厅里等。小祖宗不接话,用手戳戳案板上的鱼问他鱼片粥到底要熬多久。 陈金默瞥一眼粘着他的小盛,想起他刚睡醒时着急忙慌找他的模样,他意识到原来小盛很怕被丢下。 晚上黑暗的房间里,他靠在陈金默肩头看电视,他最喜欢的电影刚开始播,张国荣趴在床头看了会儿灯上的瀑布,然后跟梁朝伟说我们从头来过。 他故意把恒温器温度调低,所以陈金默稍微要离开一点他就嘟着嘴喊冷,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男人给他的温暖,悠哉游哉地晃着脚丫。 这部电影他看过很多遍,台词都记得,比如现在张国荣要挤到梁朝伟的那张沙发上, 「干吗有床不睡?」 「我喜欢。」 「两个人挤一张沙发?」 「我觉得蛮舒服的。」 「干吗咬我?」 「我饿。」 小盛给陈金默表演他闭着眼睛都能把对白全接上的技能,老默看着他笑。 人真的很奇怪,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就总能看得清楚,放在自己身上却不能。比如小盛能背出对白,却没办法把这个片段与自己霸占着陈金默肩膀的行为产生任何有共鸣的联系。 可能是晚饭吃得太好,又或许是人形抱枕确实很合心意,睡意又丝丝缕缕向他袭来,缓缓闭上眼睛。靠着的肩膀向他转过来,撑开成一个怀抱,他勾勾嘴角正准备要彻底坠进男人怀里,就听见男人低低的声音:“小盛,以后要是想要我照顾你,你直说就行了,不要这样对自己。” 睡意散了一半。他突然想起晚饭是陈金默在厨房做的,家也是陈金默收拾的,那么他拿出来喝了一大半的威士忌酒瓶,还有垃圾桶里一堆的冰棒和辣条包装,陈金默肯定也都看见了... 手指本能地要往嘴里塞,男人却好像知道他要干嘛,先一步抓住他的手牵住,然后把怀里的人再裹裹紧,下巴抵上额头:“睡吧,乖乖。” 他还慌乱着,“我...要你管啊。” “我当然要管啊,你要是为了我这样,不值当的。明明直说就行了。” “那我就是要赌呗,我赌赢了啊。你...你是不是输了不服气啊。” 抱着他的男人却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头埋进了他的肩窝。他咬不了指甲,就开始咬嘴唇,也再想不出别的什么话来和他吵,但反正他赢了,就开心。男人的怀抱太暖和,向他传递来的心跳声又太沉稳,睡意终究还是向许多天没有好好睡过的身体席卷而来。 陈金默把电视声音调低,伴着怀里的人缓慢的呼吸,一个人静静看完了那部电影。 他一开始觉得这电影吵,这俩人怎么天天吵架吵不完似的,后来想起来他跟小盛其实也这样,天天吵架吵不完,但所幸晚上还总能这样相拥着睡去。看到最后黎耀辉独自跳上台北的列车,听着音乐笑,他不知道如果他自己这次没有回到小盛身边,会不会最后也能像他一样解脱地笑出来。他好像还是更喜欢看他们吵架然后一起在厨房跳舞。 高启盛从梦里醒来。梦里他还在陈金默的怀里,肚子里还装着他刚做的鱼片粥,依稀听见电视上张国荣还在说话,可是睁开眼,没有陈金默也没有鱼片粥。他急得喊了好几声陈金默,可是安安静静,那个男人始终没有和他记忆中一样,穿着围裙走到他面前抱住他。手指之间蹭了蹭,也空荡荡的很奇怪,才想起戒指昨晚已经被还回去了。 他渐渐反应过来现实,慢腾腾从床上爬起来。他不知道要干嘛,想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可是回去睡又睡不着。房子还是以前的房子,可是他觉得一切都很陌生。作为从此以后和陈金默无关的高启盛,他还不适应这个新身份。 头还是昏昏沉沉,想喝杯咖啡,都煮好倒进杯子里了,却没喝。屋子还是几天前他和陈金默争吵时的乱象,本来要打电话让阿姨过来,但是想了想,乱糟东西太多,于是他给自己泡了杯热茶,开始慢慢收拾。 弄乱的靠垫放回去,垃圾捡起来扔掉。他找来一个大箱子,开始把和陈金默有关的东西一样样收进去。 洗手间里的牙刷毛巾,玄关上的拖鞋帽子。 梳妆台上的护肤品和香水叮铃咣啷好多瓶,他们总是混着用,所以他现在也记不清哪瓶最初是属于陈金默的。陈金默一开始不讲究这些护肤品,他就一个个教他怎么用,陈金默往脸上抹得很豪迈,他就自己用手点起来一点,把陈金默的脸扶住让他低下头,然后把手上的乳液仔细在他脸上抹匀。每次陈金默都盯着他看,所以他抹到眼睛那块的时候总要很烦躁地让他闭眼。 他随意拿起一瓶香水在空气里按了一下,都是陈金默的味道。他站了一会儿,把那瓶香水从箱子又拿出来,放回梳妆台上摆好。 茶几下的抽屉里是香烟和打火机,当初和陈金默说好一起戒烟之后,两人就把烟一起收起来了。他拿出一根,想点,却又把打火机扔了,只把那根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闻就停不下来。 戒烟很难受,因为依赖一旦形成就很难很难断掉。 抽屉里还有很多碟片,陈金默不爱看电影,可是他喜欢,就总拉着陈金默陪他看很多。后来陈金默会时不时去音像店,随便买几张回来陪他看,也不在乎选的是什么电影,有的是实在很烂的烂片,两人就当作喜剧看,一边看一边笑着骂这电影怎么这么烂。他一张张翻过去,翻到他最爱的那张,被放过很多次,底部都有点透光。他把碟片放进读碟机,电视打开,张国荣趴在床头看了会儿灯上的瀑布,然后跟梁朝伟说我们从头来过。 衣柜里只有一小半是陈金默的衣服,大半的空间都是被他自己的花花绿绿的衣服占了。他把陈金默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叠好。他这才发现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叠过衣服。打开层层抽屉,从里面抽取那件他给陈金默买的毛衣,然后啪嗒一声,一个褐色的东西掉出来,他低头去看,是那只钱包,哥给他的、他以为已经被丢到的钱包。 他蹲下去缓缓把钱包捡起来,打开,他和哥的那张合照还在。钱包是从一件他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掉出来的,原来真的不是陈金默弄丢的,可惜现在还他清白已经太晚。为了丢钱包而争吵的那天不过是六天前,现在想来却恍若隔世。 他背靠着衣柜坐在地上,怀里还窝着那件陈金默的毛衣,手里是钱包。他低头去闻,皮革上确实没有鱼腥了,而毛衣上陈金默的味道还在,很淡很淡,也要消失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件毛衣展开,脸颊贴上去轻轻蹭了蹭,就好像陈金默还在抱着他,好像他还埋在陈金默的胸膛。客厅的电视还在放那张碟片,他能听见声,这个时候何宝荣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旧居,正抱着黎耀辉留下的红色毯子。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半个月后,好像很有默契地,他刚收拾好了所有陈金默的物品,小虎就上门了,支支吾吾地说默哥托我过来拿他的东西。他指了指刚封上的两个大箱子,小虎瞪大了眼说这么多东西啊?默哥说东西不多的啊。 那他要什么东西? 他就要他自己当初带过来的那几件衣服。 哦。他垂着眼睑没什么表情,很长的停顿。 反正我都收拾完了,你干脆一起拖走吧,他不要就扔。 然后门就被甩到唐小虎脸上。 他甩门的动作太大,带着自己都有点站不稳,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随手扫落了桌面上的东西。一本书落到地上,他最喜欢的、总是打开翻看的那一页就自然地被展开。他捡起来,书页上是被红笔反复划出来的那句话:“不被爱只是不走运,而不会爱是种不幸”。 那是他大学的时候就看的书,挣扎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要开始接受自己不是不走运,而确实是命里注定了不幸。 那句话旁边还贴着一个便利贴,摘抄着那个作者的另一句话:“人有种奇怪的虚荣心,想让别人或自己相信他向往的是真理,但其实他有求于这个世间的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