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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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包装盒绸带被打开,八俣斩望着逐渐现出真貌的塔酥,嘴里发出“哇”的感叹声。他有点好奇地把脑袋凑过去闻,还没等樱花的香气蔓延开来,一旁拿着盒盖的须佐之男却又将纸盒扣了回去。 看着小孩试图乞求的一双星星眼,他轻咳一声,开口道:“你昨天都吃得吐了,这个留着明天早上再吃。” “母亲,我就吃一口,”八俣斩见状抱住母亲的大腿,试图让须佐之男心软一些,“求求你了,这个好香,我好想尝尝。” “不行,我已经请后厨给你煲了粥,今天除了喝稀饭什么都不许吃。”怕自己被小孩打动,须佐之男立刻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八俣斩的眼睛,“还有,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把母亲叫醒。深更半夜,你一个五岁的小孩居然独自出去,太危险了。” “我知道了——”八俣斩怕须佐之男再问起他半夜偷跑出去的事情,心虚地低下头,趁他要把甜品盒放进冰箱时溜到一边。幼儿园下午三点已经放学,八俣斩回到源公馆后,电视里还播放着须佐之男在发布会上的飒爽英姿。他看了看电视屏幕中那个身披战甲的身影,又瞧了瞧一旁忙着收拾生活用品的母亲,一种自豪的感情油然而生。 “mama,你穿的铠甲好酷!”八俣斩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到那套金光闪闪的衣服上,“以前您就是穿成这样去打仗,然后把我爸爸杀了的吗?” 须佐之男正叠衣服的手一顿,他望向正津津有味看着电视的八俣斩,一时竟不知道如何作答。他的确和儿子说过他的父亲死掉这件事,可没告诉他八岐是自己杀掉的啊! “那个jiejie今天又来幼儿园啦。她给我讲了很多我还没出生时候的事!”八俣斩语气竟有点激动,完全不像是为父母恩怨、身世之谜悲痛的模样,“mama,我以前让你给我讲你的故事,你只会说在外公那里是怎么抓鱼养猫的。您怎么不和我讲讲这些呀!” 孩子欢快的语气中略微有些不满,须佐之男听后却感觉后背发凉。 他立刻询问起女孩都和他讲了什么,孩子的话语却让他的心如同坠入冰窖。听着孩子所说的那些分毫不差的过往,他神情僵硬,以往不动声色的脸此时却终于露出一丝裂痕。 那个女孩是谁?她绝对不可能是什么贵族家的小姐! “……不光是您以前做过将军这件事。而且mama,你怎么没说过我还有三个哥哥jiejie!” 小孩天真无邪的问话又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须佐之男心上。 “不过她告诉我,除了母亲之外,这些事我和谁都不要讲。而且jiejie说你们很熟悉,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您都肯定能认出来她是谁——” 刻意埋没了六年的记忆再度重现脑海。那些过去就像被封存已久的毒虫,如今,用他心头血封上的蛊盒被无知稚子碰倒在地,它们从里边爬出来,围困在他身边肆意啃啮。痛感和麻木同时浮现,须佐之男瞬间跌入了浊如泥淖的回忆中去…… 时间回到十四年前。 偌大的蛇王宫殿屹立于城市中央,狰狞可怖的蛇骨盘旋其间,把原本就阴森的王都衬托得更加骇人。殿内氛围紧张,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一直从深宫帷帐中飘出,被冷寂的空气稀释飘散。 夜刀牵着一个男孩走进宫殿。两边夹道侍卫者看见孩子如雪的白发和赤红的眼睛,纷纷俯首叩问着一句句“殿下”。他的身份显然无比尊贵,就连他身旁那个蛇王的得力干将,也要对他示敬三分。 “夜刀,我们来这里做什么。”男童面露不耐,一双眼睛完全没有三四岁孩童的天真无邪,反倒尽是冷漠。有时候夜刀甚至觉得这孩子以后会是八岐大蛇的翻版,那种果断、冷血,以及残忍、麻木,一点也没遗传自他那个至少对百姓悲悯的母亲,反倒青出于蓝而胜于他那个作恶多端的父亲。 “殿下,您今天就当哥哥了。”夜刀答道,“作为王长子,您是有义务来这里看望刚刚出生的弟弟meimei的。” “弟弟meimei——可以用来给我做标本么?”八俣天神色如常地吐出让人心惊rou跳的话,“说起来,我还没用人做过标本。” “当然不行——他们和您的地位是平等的,您不能像平时抓捕动物那样去——”听了这孩子的逆天言论,夜刀无奈道:“请您少说几句这样的话吧。要是被您母亲听见了,他会以为是我教给您的。” “不能做标本,那有什么意思。”八俣天一脸不情愿,“还不如再去抓父亲的蛇。” 夜刀头疼扶额。他身旁这个只能哄不敢骂的小崽子,正是自己侍奉的君主八岐大蛇,和前些年俘虏过来的帝国将军所育的第一个孩子。 一口一个“杂种”的称呼,让夜刀觉得蛇王可能并不多喜爱自己的子嗣。而且这个孩子的降生可能完全是为了牵绊住须佐将军的脚步,可八岐却将自己指派为长子的老师,这令夜刀有点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至廊道尽头。一个身着厚重袖袍的男人孤身立于门前,四下黑黢黢的长廊里不知道隐匿着多少类人侍卫。厚重的宫门将屋内的声音隔绝,偶尔开合的门缝不只露出些许微光,还将里面的血腥气xiele出来。 嗅到那一丝味道,八俣斩后背上寒毛乍起。夜刀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就唰地冲过去打算推门。可那些藏匿在阴影里、受八岐大蛇控制的类人侍卫反应比他更快,他还没看清楚,便有两个人钳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摁伏在地。 发觉自己无法反抗这些非人生物,八俣天恨恨地抬起头。对面那个和他八分相似的男人低眉扫了他一眼,满脸漠然。 “夜刀平时是怎么教你的。”男人冷冷开口道,“你应当先向你的父亲行礼,小杂种。” “母亲在流血。”稚子终于露出一些符合他年龄的神情,不同于往日,此刻的八俣天才像一个为母亲担忧的、真正的孩子。 听了大儿子的话,八岐轻笑一声,悠悠道:“他当然在流血。生孩子哪有不流血的?” 说话间,那两个侍卫随着八岐的指令缓缓放松了压制,退入黑暗消失不见。夜刀极有眼力地把小殿下扶起,退到八岐身后去。 “说起来,你还是我接生的。”八岐微微侧目,八俣天只能看到他半张脸。 “你真是个灾星。先出来的是腿,把你母亲疼得死去活来。可即便这样,在我当时准备杀掉你的时候,你母亲还是从床上爬起来抢你——” 八岐还能想起来当时的场景。满房的血气,他像掂量什么物品一样托着那个浑身是血的婴儿,微如游丝的哭声让他心烦意乱。他背过身,想当场把这个可能会给他带来潜在威胁的生物扼杀在摇篮里,却感觉到自己的袍子被拽住了。 “……把他……给我……” 刚生完孩子,无比虚弱的Omega看见孩子的另一位血亲要置之于死地,明明因为出血而无力的身体此时却凭空生出一股蛮劲。他跌倒似地扑将上去,手指紧紧扯住八岐的衣袖,他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就像全天下任何一个十月怀胎的母亲一样。 须佐之男呼吸的幅度和那个婴儿不相上下,可他的手指却依然死死抓着那些布料。以往打理整齐的金发胡乱糊在他脸上,因长期滋补胎儿而瘦弱的身体套在肥厚的衣服种,显得更加单薄。 他几乎是用一种乞求的口气,声音嘶哑道:“求你,八岐,把他给我。” 那个孩子还那么小。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嘴巴没有吮吸过一次母乳,就要这样被他的父亲杀掉。须佐之男想为这个小生命争取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可手指被一根根掰开,他的心情也一点点跌入谷底。 他和八岐之间的恩怨,不能波及到他们的孩子身上。身体被劈成两半似的痛苦再次涌上来,他顿感双臂无力,只能跪坐在床边。 八岐扭头看了看怀里的婴儿。他从须佐之男血rou模糊的双腿间把他抱起,是个男孩,像小猫崽一样蜷在他手上。这样一个麻烦的生物,却让须佐之男能不顾刚刚临盆的痛苦爬起来去抢——这个孩子到底有什么值得他挣扎的? 没有半点初为人父的喜悦,八岐的冷血程度令世间虎毒看了都自叹弗如。他冷冷地掰开须佐之男拽住他衣袖的手,温热的指尖却让他心里产生了别的想法。 没有把须佐之男的手抛开,他转而把手指一根根穿插进对方指缝,微微俯下身,凑到将军耳边。 “你就这么想留下他——哪怕他身体里流着我的血?” 须佐之男忍着剧痛抬头,金色的眼珠发亮。 “他是无辜的。”声音沙哑,声带仿佛被粗粝的砂纸摩擦,字字泣血。说出这几个字仿佛就用光了他所有的力量,就像他那次初夜屈居人下,到最后只有从唇缝里挤出来的气音。 或许是出于对世界的期待,或许是听见了母亲的呼唤,婴儿在八岐怀里睁开了眼睛。那是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血色虹膜,接着,他发出了无比嘹亮的哭声。 须佐之男被他的哭声吓得面无血色。此时的他无法抵抗阴晴不定的八岐,不知道这对蛇王来说堪称噪音的哭响会不会让蛇王把他当场摔死。可出人意料地,那个红色眼睛的Alpha在看到和自己无比相像的、玛瑙般的瞳仁后,脸上居然缓缓浮现出了笑意。 他把原本打算杀死的婴儿放在须佐旁边的被褥上。Omega立刻把孩子抱起来护入怀中,满眼警惕地看着随时可能把幼子置于死地的人,活像一只朝陌生人炸毛哈气的母猫。 “八俣天。”就那样对望良久,蛇王突发奇想一样,吐出了这个名字,“既然你想留下我的长子,那我合该给他个尊贵的名讳。” 须佐之男看着他惺惺作态般“慈爱”的目光,心中思索他在耍什么花招。 “不必这样看着我,这不正遂了你当母亲的心愿?”说着,八岐拢过须佐之男的身体。他因为生产疼出的汗水已经渐干,后颈腺体上印着一圈堪称狰狞的牙印。 “你要是喜欢做母亲,我们就继续生。”八岐大蛇一字一句,口气极尽温柔,边说边凑近自己所标记的那块rou。他深深嗅着那处浴血的木香,呼出的热气喷在须佐之男颈侧。那种滋味让向来薄情的八岐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肯定会败给相吸本能,他会迷恋上现在正经历的,掌控、占有、支配这个昔日强者的快乐。 白驹过隙,一晃三年,那个险些出生便被父亲掐死的孩子,此时也正紧张地等候母亲再度分娩。待屋里传出洪亮的婴孩啼哭、稳婆出来道喜称母子平安、Omega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时,对须佐之男的担忧让他直接撞开接生的妇人,闯进屋内,看也没看小床里刚出世的meimei和弟弟,而是径直奔到床边。 等须佐之男缓过神来看清他的面容时,八俣天脸上早已经满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