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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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大半夜潜入将军阁下的房间,什么都没做,最后只给人家戴了个镯子?” 源公馆顶层,额间一缕赤色挑染的男人放下手中茶盏,向对面那个肤白发黑的Alpha发问道。 “我是该称呼您一句正人君子,还是……” “倒也不必用那种称呼来恶心我。”八岐打断道,“这个美誉,还是留给赖光公你自己吧。” 诚如源赖光对晴明等人所说,时隔十八载后,八岐大蛇回到了这个曾被他重创的平安京。他改换了样貌,蛇神星领主原本令人闻之胆寒的白发,此时已变成了色泽暗沉的绀紫。 六年前,须佐之男杀了他,但没杀死他。凭借先见之备,他通过现在这具躯壳顺利重生,眉眼间依旧狠厉,可比起之前那张还有点少年狂气的面孔,这副样貌却是多了几分内敛的危险。那张脸依旧好看,几乎任何一个人见了都会被深深吸引,可盯得时间久了,又会生出一股毛骨悚然。 当他从营养舱里走出、窥容镜中时,八岐才发现,这具用他的血造出来的新躯和先前的不太一样。如果说八俣天是之前那个他的翻版,伊邪那羽就是这个壳子的复制品。 ……只听过儿子像爹,从来没见过爹像儿子的。 这个认知令向来跋扈惯了的八岐大蛇心中不爽起来。一想到以这副面貌先出现在须佐之男面前的是那个诡计多端的小儿子,他反倒把自己曾经视若仇敌的长子看得顺眼起来。 须佐之男杀掉了他原本的身体。不愧是帝国的战神,连他都骗过去了——路过原本软禁须佐之男的房间时,八岐大蛇如是想到。那个人把自己伪装得很好,还自甘折辱给仇敌生了三个孩子;最后不忘使命,连自己的女儿都能舍弃,却保护着别人家的女儿逃之夭夭。 被电光流动的长枪刺穿胸腹、心头血溅出来,即便已经换了个完好的身体,那种疼痛却好像还历历在目。第一次有人能那样伤到八岐大蛇,即便当时他们两个在做最为亲密的事情、即便须佐之男的大腿还在发抖,可那杆长枪却又稳又狠地洞穿了八岐赤裸的胸膛。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时,须佐之男已经从他腿上站起来,不顾腿根流下的浊液,拢好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八岐颤抖着手捂住伤口时,那个金发的Omega甚至还折返回来,将什么沾着血的东西扔到他面前。那东西金光闪闪,碰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接着骨碌碌滚到八岐床边。 是那枚蛇形的环镯。因为沾上了他最新鲜的动脉血,已经自动失去效用,被Omega轻易解开,像丢弃一样垃圾似的丢到他眼前。 不甘——还有愤怒,让向来冷眼旁观的年轻君主第一次被欲念所支配。这种色彩浓重的感情并未被六年光阴冲淡,反倒日积月累,以致执念。所以,当他得知须佐之男住所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将这个曾经象征了屈服、奴役、欲望的东西重新戴回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Omega身上。等到时机成熟,八岐会立刻死死缠上须佐之男,然后把那个人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曾经无数次计划着重逢后要做什么,如果须佐之男敢洗掉标记,他就当场把人抓起来重新打上烙印。那晚,他望着走廊里八俣斩远去的背影,轻轻一推虚掩着的门扉,那股熟悉的木质信息素味便轻而易举地飘进他鼻腔,和白日里嗅到的那缕被海风掩盖的味道一样,是他六年都没再品尝到的味道。 或许是过惯了安稳日子,又或许是白日里忙前忙后疲惫不堪,总之须佐之男睡得异常安稳,连八岐大摇大摆地进来了也不知道。他那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叫人看了心痒,翻身后不知不觉露出的后颈,让八岐有点意外的同时又有点满意。 那里依旧印着自己留下来的咬痕。旧伤,狰狞又深刻,和周边光洁如新的皮肤比起来太过可怕而格格不入,任谁看了美人身上一道丑陋的疤痕都要叹句可惜。八岐大蛇也想跟着假惺惺地叹惋,可他不需要,因为这就是他故意咬上去、留下来的。 他几乎同一时间就想释放出自己依旧火热的信息素,强行让这个熟睡的Omega清醒过来,就如同那十二年无数次午夜时强迫的行为一样。可外面传来的说话声让他忍了下来,那些差点溢出房间的信息素瞬间被敛起。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手环,对准须佐之男那只露在外边的腕臂戴了进去。接触到新的宿主,那腕环立刻融入进去,黑暗中那点发亮的璧光随着形状渐隐一点点消失,最终融为一体般虚绕在须佐之男曾佩过那枚环镯的腕子上。 一丝凉风吹进来。像是怕冷一样,须佐之男把全身缩进被子里,囫囵翻了个身。八岐也不去管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因为受凉而有点泛红的鼻尖,裹着他身体的被褥随着呼吸起伏缓缓动作。终于,眼看着须佐之男要被冻醒了,八岐迈步走过去,将那扇透着寒意的轩窗轻轻关上。 等八俣斩回来,屋子里仿佛一切如常。紧闭的窗户把月光隔绝在外,空气中弥漫着点陌生的气味。 听到对方反呛回来的赞美,源赖光耸耸肩膀,捧起杯盏继续品起茶来。一口樱饼下肚,他听见八岐冰冷的声音传过来: “我已经准备妥当,就差你发令了。如果还是这样拖沓,我和我的孩子们不介意先轰了你的源氏首府。” “你们轰吧,”源赖光表现得毫不在意,“源氏首府也是时候翻新了。” 八岐大蛇先是有点疑惑,很快他便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 他道:“赖光公,你倒是有胆量。只是贸然轰炸,会不会让天照有所察觉呢?” “如果天照陛下现在真的有余力察觉这些事情——您也就不会来了。”源赖光随意摆摆手,“炸掉吧,就当作我送给蛇神星的第一个礼物。” 源氏刚刚召开发布会的第二天,“蛇神”便轰炸了晴明和须佐之男将军曾发表演讲的源氏首府。现场硝烟四起,浓重的团块状黑烟滚滚升起,乍一看是很吓人;但据逃跑出来的那些官员们来说,在爆炸之前,楼内各处的电子设施被外部力量强行黑入,写明倒计时三分钟后会发生一起爆炸。比起宣战,这种明晃晃告诉人类死期的方式倒更似挑衅。 可却苦了晴明。前一天刚刚说会保护好人民安危,后一天就被敌人耀武扬威一样偷了老家。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上司早就和敌人勾结了起来,里应外合,安有完卵? 民众的情绪也逐渐由期待变为不安、焦虑。源氏首府爆炸得突然,那堵曾号称无坚不摧的大楼墙壁,如今却被轻而易举地轰出一个大洞。铜墙铁壁尚且如此,那脆弱得像蛋壳一样的居民区是否经得住蛇王一击——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须佐之男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赶到了爆炸现场。晴明已经早早地抵达了那里,他看起来并不光鲜,原本总是浅浅笑着的脸此刻满面倦容。看见匆匆赶来的须佐之男,他立刻过去迎接,和面目冷静的年轻将军述说起里面的情况。 “……大部分人逃出来了,一小部分人在高层,我们已经取得了联系,待会儿会有救援队开救生舰去搭救。” “不过棘手的是,根据监控显示,制造了这起爆炸的,好像是两股力量。”晴明指着工程师临时绘制出来的简易图纸,“一个从最顶部开始。这里爆炸造成的影响不算特别大,真正伤到大楼根基的是——” 他把图纸翻了个面,一张透视图赫然出现在二人眼前。 “您玩过叠叠乐吗?” 须佐之男沉吟片刻,半疑道:“是那个用木头块搭房的……” “是的。如果玩过,您应该就能明白——另一处爆炸的威力为何如此之大了。”晴明将图纸递给旁边的工程师,忧心道:“就像是在爆破废弃楼宇。现在的源氏首府大楼,随时都会有垮塌的风险。” “光是源氏大楼倒塌的话,倒没什么关系。可众所周知,这座楼位于城市中心,它周围有着上百幢高楼、数十个居民楼。如果源氏楼倒下去,那周围这些积木一样的小房子,将无一幸免。”晴明眉间尽是愁索,他心里暗骂八岐大蛇不道德,连带着吐槽那两条八岐小蛇。 “虽然情况听起来很可怕,其实也还好。我已经和赖光公请示,如果大楼倒塌、来不及再疏通群众,源氏首府将在激光中被化作飞灰,”晴明口气中有点惋惜,“虽然挺浪费的,不过好歹能保证安全。” “里面的人都被疏散了吗?”须佐之男冷不丁问道。 “还没有。一部分被联系到了,另一部分还处于失联状态——喂,您要干什么去!” 人们都在向四周逃窜,可须佐之男却逆流而上。 “来不及的!”晴明追上去,试图阻拦,“您现在这个状况,去了也是——?” 须佐之男摇了摇头,伸手指向大楼底部,那处刚刚被炸出来的巨大坑洞。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面竟出现了一个女孩。她看起来明显是惊慌失措的,浑身被捆,嘴巴被堵住,连呼救的声音也发不出。 “我要先把她救出来。”须佐之男边说边向前走去,“她身上被绑了定时炸弹。晴明,你尽快和所有人取得联系。我不能看着有人死在我眼前。” 等晴明终于回过神想继续拦下一直向前走去的将军时,须佐之男已经来到了那处坑洞前。源氏首府本就庞大,被轰炸出来的破洞也不小,须佐之男站在那里,就仿佛蝼蚁对环山。可他不假思索地迈步走了进去,在人质身旁蹲下仔细查看起细密繁杂的炸弹彩线。 “须佐之男。” 一个令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尚且能用的广播里除了滋滋的电流声,就是这句直呼其名的回音。 “你还真是天真得一如既往。有了人质,就会乖乖跳进坑里。”八岐的声音通过广播传进他耳朵里,慵懒却冰冷,听不出丝毫的感情。 “别怕,我会把你带回去。”须佐之男好像没听见一样,一边宽慰着那女孩,一边垂下脑袋处理起那一根根引线。所幸早些年在沧源星系时,伊邪那岐便教给他过一些有关拆弹的技巧,不消半会儿,引线竟已经被处理了一大部分。 那少女看着自己身上的引线被须佐之男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拢好、剪断,原本急促的呼吸也逐渐放缓。等到最后一根引线被处理好,女孩紧张的身体终于放松,她瘫倒在地,竟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耳麦里响起晴明的声音。他告诉须佐之男,楼宇中除了他和那名人质,目前所有人都已经被解救出来。而好巧不巧,首府大楼此时就要开始垮塌。源氏的激光战舰已经就位,如果再不出去,他们二人将会被激光一同和源氏大楼一同消灭。 “还能走吗?”接到消息后,须佐之男回头出声问道。那女孩明显是被吓坏了,她有些惊恐地摇摇头,原本红色的眼睛被泪水染得更艳,修剪整齐的黑发凌乱地贴于双颊。 耳畔,晴明催促的声音再度响起。头顶,源氏激光舰的嗡鸣已经响起。顾不得更多,须佐之男蹲下背起已经浑身脱力的女孩子,在激光降临的前一秒钟堪堪跃出大楼。因为用力过猛,巨大的冲击波将两人狠狠甩出去,摔在地上滚了几圈。那女孩怯怯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一点伤都没有——落地的前一秒钟,须佐之男把她护住后脑塞进怀里,自己充当人rou垫子,愣是没让她受到一点伤。 “……谢谢您。”少女仿佛才从惊恐中回过身来,轻声向须佐之男道谢。她一手紧紧抓着须佐之男的胳膊,身上刚从尖利砂石上滚过,疼痛还留有余感,竟一时没发觉到这手劲不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刚刚从惊恐中脱险的少女能拥有的, 须佐之男此时也从地上爬起来,厚重的灰尘沾上他的衣服,刚刚那几下翻滚动作让他有点不适地干咳出声。后脑湿漉漉的,他摸到一手血,脑袋也开始昏昏沉沉。他冲那少女摆摆手,示意她赶紧离开走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那少女不肯。她还是一直钳着须佐之男的胳膊,好像不愿意离开他或者让他离开。 耳麦里再次响起晴明催促的声音。须佐之男有点费力地站起来,望着面前直勾勾盯着他的女孩,声音沙哑地劝道:“小姐,请回吧,我还有别的事情。” 可女孩不依不饶。等她完全站起来,两只蛇莓一样的眼睛却直看入须佐之男双眸中去。 “您难道没认出来我是谁吗?”她的语气有点失望。 须佐之男摇摇头,和异性接触让他感觉到些许难堪,特别是——对方还是个能做他女儿的小姑娘的情况下。可她的眼睛看起来分明很是熟悉,即便他此时此刻无法回忆起在哪见过这双眼睛。 “尊驾,您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晴明焦急的声音传过来,“激光舰处理废墟的冲击波威力很大,您所在的地方还没到安全区!” 昏尘扑面而来,把还未缓过神的须佐之男吹了个措手不及。他想要抬手去挡那些风沙,却没料到在他背后,有一块巨大的门板被激光舰的冲击力翻起,直直地就冲着他身后而来。 就在那块重物将要袭上须佐之男后脑时,那少女却发出一声雌雄莫辨的叹息。她就这已经钳住的那条胳膊把对方用力拉拽,双腿蹬地向后一跃,将自己和快要昏过去的须佐之男完好无缺地送进了被掩体保护遮蔽的安全区。此时此刻,她没有刚刚半点惊恐的模样,反倒气定神闲得让人心生疑窦,就好像眼前一切毁灭的力量都同她无关,她只是个看客。 少女抬手覆上耳后摸索着,将隐藏在那里的一层薄膜掀起。一张人皮面具被摘下,露出那张面具下原本的面庞。 那是张和八岐大蛇如出一辙的脸。容貌当然极其漂亮,却让人看久了后会心生胆寒。 “母亲,您和我说过的——”少年有些哀怨的声音响彻须佐之男耳畔,帮他回忆起十几年前自己曾许下过的承诺: “我变成什么样子,您不是都能认出我来吗?”